无可奈何的密室
“如果我的想象是正确的,那么三郎发现实验后又发生了什么,只有去问他了。这起案件中有许多只有三郎能做出的伎俩,可以看出他是中途参与计划的。我认为,贤藏只是要伪装成他杀,肯定没有想过要制造一个凶手。可是,三郎这个侦探小说迷加入进来,他认为没有凶手的杀人案是非常奇怪的,因而决定制造一个虚拟的凶手。已经成为尸体的三指男人最合适不过。贤藏和三郎完全不知道此人是谁,为什么要找自己家,但此人落魄的相貌无疑是最合适的虚拟凶手。三郎知道此人的指纹留在川田屋的玻璃杯上后,肯定大大地刺激了他的创作欲望。作为侦探小说迷,谁都能想到利用指纹。这些还不够,要用相册的相片和日记的残片,让三指男人和贤藏之间产生某种关系。这也是只有侦探小说迷三郎才能想出的诡计。贤藏构思精巧的装置和三郎的诡计结合在一起,让此案越发复杂了。这是二人的共同创作。”
“对了,照片为什么会贴在相册上?”
“警部,是您把照片从相册的衬纸上剪下来的,是吧?如果当时从衬纸上直接撕下来,马上就能发现其中的伎俩了。”金田一取出撕下来的照片和衬纸,“照片的背后有从别的衬纸上撕下来的痕迹,衬纸上也有贴过别的照片的痕迹。相册里的那个位置以前贴的是其他照片,后来才把这张贴了上去。贤藏的‘毕生之仇敌’确实存在,但并不是这张照片上的人。”
“他们是怎么拿到这张照片的呢?”
“当然是三指男人自己带来的。”
“那就奇怪了,一般人谁平时会带着自己的照片啊。”隆二皱了皱眉头。
“是啊,您说得在理,对一般人来说确实如此。但有些职业的人平时都是带着自己的照片的,比如说司机……”
“啊!”警部大声喊道,“对,我也是这么想。这样的照片总觉得在哪儿见过。这是驾照上的照片啊。”
“是啊,没错。”金田一又开始高兴地挠着乱发,“知道了这一点,那人脸上的大伤疤和三根手指的来历就清楚了。我顺便揭开他的身份吧。他叫清水京吉,后月郡人,小时候就去了东京,后来当了司机。最近发生了一起严重的车祸,就成了那样。司机是干不了了,身体又非常衰弱,他想静养一段时间,就给久代村的姑姑写信,问可不可以去。姑姑回信说随时欢迎,此后就音讯全无。他姑姑认为他就在这几天来,每天都等着呢。这是今天我让木村去久代村调查出来的。清水没去过久代村,也只在儿时见过姑姑,但他姑姑看到照片,便说照片上的人和京吉的父亲,也就是姑姑的兄弟非常相似,多半没错。那个三指男人就是叫清水京吉的司机,去久代村寻访姑姑途中,在后面的山崖上不幸去世。”
“然后,他被我哥哥利用了。”隆二一副痛苦的表情。
警部没有理会隆二。“日记的残片又怎么解释?”
“哈哈哈哈哈,那也是三郎的小伎俩。像贤藏这样长年累月仔细记日记,会写下很多事情。从中选出几段故弄玄虚,无论什么故事都可以编,请看。”金田一从笔记本里取出五张烧焦的日记残片,“第一张‘前往海滩的路上,经过常去的地方,阿冬今天也在弹琴。我最近听到这琴声,就忍不住难过’,第三张‘阿冬的葬礼。寂寞的日子,悲伤的日子,岛上今天也下着小雨。跟着送葬的队伍’,另外还有第五张‘离开岛之前,我再次参拜了阿冬的墓。献上野菊,在墓前叩头后,我仿佛听到哪里传来的琴声。我忽然’。以上三张,无论笔迹也好,墨水的颜色也好,还有文章中都出现的‘阿冬’这个名字也好,明显是同一时期写的。可是,第二张‘那家伙,那家伙。我恨他。我一生都恨他’和第四张‘我要找那家伙决斗。难以言喻的愤恨。一想到凄凉死去的那个人,我觉得把他大卸八块也不能满足。他是我毕生的仇敌。恨、恨、恨’,这两张与前面三张的笔迹和墨水都不大相同。一三五这三张,写于旅行期间,不可能使用好几支钢笔,所以二和四肯定是完全不同的时期写的。从字体看,二和四比其他的成文时间略早,可能是贤藏还在大学的时候写的。隆二先生,您完全想不起什么吗?在学校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您真的不知道吗?”
隆二听到这里,忽然微微仰头看着金田一,然后又羞愧地垂下头来,犹豫着说道:“关于此事,我也觉得非常不可思议。是的,在学校时发生了一件事,让大哥对一个同事非常怨恨。那人原本是大哥的好朋友。大哥和老师的女儿恋爱时,被那人彻底骗了、出卖了……至少大哥是这么认为的。结果,大哥颜面扫地,不仅被迫从学校辞职,老师的女儿也因此病死。我不太清楚这件事的真相,但在大哥看来,完全是因为好朋友的背叛。他性格那么极端,对那人肯定恨入骨髓。所以这次案件发生时,我听说大哥使用‘毕生之仇敌’这个词,马上想起了那人。可是后来又听说‘毕生之仇敌’是在岛上遇见的一个人,便想可能不是那人。另外,我如果说出那人的名字,你们肯定知道,是个非常了不起的学者。所以我想那人应该不会……就一直沉默到了现在。”
“原来如此,您没有见过那人吗?”
“没有。照片倒是常见,但也是最近的照片,相册里贴的是不是年轻时候的,我就不清楚了。”
“谢谢,那事情就明白了。三郎把这件事和贤藏后来在岛上的经历揉在一起,然后贴上三指男人的照片,创作了虚构的故事和人物。真了不起,哈哈哈哈。他选岛上的一段故事,应该是因为里面出现了琴。贤藏这种人是不会把自己的日记给外人看的,但碰到三郎,他也没辙。三郎偷看了哥哥所有的秘密。他很聪明,知道哪里写了什么,该如何整理,如何看起来和案件有关系。我觉得,三郎加入计划之后,一切都是他在规划,贤藏不过是听他命令的木偶。三郎一方面觉得好玩,一方面是想发挥他从侦探小说中学到的知识。”
金田一的这番话,我听了觉得没有任何不自然。一柳一家除了隆二是正常人外,其他人都有些不对劲,我对此十分清楚。
“一切都做好后,二人切下了尸体的手,然后把尸体埋在炭窑中。这是二十五号天亮前的事。这一天傍晚,婚礼开始前,一个三指男人出现在厨房,那人不用说就是贤藏自己。相册和日记上花了这么多工夫,如果没被发现,就起不到作用了。这是为了引起警察的注意,也为了证实三指男人当时还活着。在把纸片送到厨房后,贤藏从西侧的道路爬上山崖,从那里滑下来,在偏院换衣服等着。秋子过来交出纸片,贤藏便撕成碎片塞进口袋,离开偏院,离开时还让秋子关好防雨窗。可是,秋子回到主屋的时候,并没有看见贤藏,那是因为贤藏还在偏院布置足迹、在柱子和防雨窗内侧按指纹,并把能作为证据的皮包、衣服从炭窑的烟囱塞进去,把大致准备好的琴弦拉到楣窗旁边。”
警部瞪大了眼睛。“金田一先生,那么三根手指的指纹从傍晚开始就在那里了?”
“是的,除此之外没有时间去按指纹。这是我发现真相的第一步。我这样说,是因为三个带血的指纹虽然在其他地方也有,可在容易发现的地方,比如屏风上留下的指纹是带着指套的,留下清晰指纹的都是非常难发现的地方。这不是意味着什么吗?我想到这儿,觉得有两层意义:这两处指纹发现得非常晚,是不是在凶手的计划之内呢?如果发现过早,会对凶手不利。凶手不怕指纹被发现,但不能过早。因为这两处指纹上血液的凝结程度和变色状态和其他血迹不同。是的,发现得越晚,越不容易区分它们之间的差异。凶手是不是希望这样呢?这是其一。另外,在婚礼这种场合,即使指纹已经存在,谁也不会注意,这是其二。但是,各位可能已想到,仔细到要戴上指套犯罪的凶手,会到处留下沾血的指纹吗?怎么想都不可能。所以这个指纹是故意按上去的,而且是在行凶前很久就按上去了。”
警部哼了一声。金田一笑着说道:“这样,舞台就布置好了,贤藏拿着断手回到了主屋。这里又有个疑问,贤藏既然把皮包和衣服都扔进了炭窑,为什么不把断手处理掉?这也只能认为是三郎的指示。三郎觉得这件事太有意思了,自己也要利用断手好好表演一番,所以让哥哥把断手藏起来。但他又不能自己拿着断手,因为案发后,家里肯定要接受搜查。这样猫的棺材就派上用场了。那是行凶后铃子埋下去的,没有比那里更好的隐藏地点了。”
“然后贤藏去书斋烧了日记?”
“对,正是。日记是三郎事先挑选出来的。必须注意,烧日记的时候,贤藏本应该把兜里的纸片也烧掉。但是他没烧,而且一片不缺地放在袖兜里……以他的性格,不可能没注意到,因此只能认为是他故意留下来的。然后婚礼就开始了,婚礼上还有两件值得注意的事情。一是把琴搬到偏院。所幸村长说了这句话,如果谁都不说,贤藏就打算自己说。证据是他提出让克子保管这张琴。另一件是命令三郎送川边村的大叔公回家。这是给三郎制造不在场证明。但是,我还要问隆二先生一件事。”
隆二抬起头看着金田一。
“这个问题刚才警部应该也问过,您二十五号傍晚已经回到这里,为什么不出席婚礼呢?还有第二天为什么说谎,说自己刚刚到达?”
隆二听了,面带愁色,又垂下头去。“听了你刚才说的事,我才明白大哥的用心。大哥郑重地对我说绝对不要出席婚礼,恐怕也是为给我制造不在场证明,我却没有明白其中的意思。信上那种出奇强烈的语气让我很不安,我反而不能不回来。因此我提前一天离开了研讨会,来到川边村,又觉得还是不出席婚礼为好。可是第二天一片混乱,见过大叔公和三郎后,我就决定说是当天刚到的。”
“您哥哥一直都爱着您。”
“不,与其说大哥爱我,不如说只有我理解大哥。”
“明白了。与其说您哥哥怕您被怀疑,不如说怕真相被您看破。”
隆二点点头。“也许吧。那天早上听说了事情经过,直觉就告诉我是大哥做的。至于为什么、用了什么方法,我就不知道了……”
“谢谢您。这样您的问题也解决了,现在终于到了行凶的场面。婚礼结束的时候,贤藏把一个弦柱偷偷放进母亲的衣服口袋。听警部讲述案情时,我马上就注意到了这一点。为什么呢?因为从落叶堆里发现的弦柱上只有三指男人的指纹。如果弦柱当天晚上还在琴上,那明显是不合理的。当晚,铃子和克子都弹过琴。弹琴时谁都要先调试琴音,左手要调节弦柱的位置,对吧?所以,只有弦柱事先被拿掉,上面才不会有铃子和克子的指纹,否则凶手不可能把其他人的指纹擦得很干净,只留下自己的指纹。所以弦柱当天晚上不在琴上,而且沾血的指纹是故意留在上面的。我这样判断。”
银造叼着大烟斗,平静地点了点头。警部有些不好意思地挠着头。隆二仍然垂着头。
“我从贤藏母亲的口袋里找到了那个弦柱。这大概是三郎要处理掉的,可能因为沟通不够,或者混乱中三郎忘了,今天还在那里。这样,准备工作全部完成,只剩悲剧上演的那个瞬间了……”
金田一的脸色阴沉下来。我们不由得屏住呼吸。
“真是件恐怖的事啊。因为完全是计划好的,才越发恐怖。贤藏一直在床上等着水车转起来。听到水车响动的一瞬间,他倏地起身,装作上厕所,从储藏室里取出日本刀。把克子砍得四分五裂,又戴上指套弹琴,在屏风上留下指套的痕迹。这一点也颇有意思。与其说贤藏要隐藏自己的指纹,不如说表现了他古板的性格。他大概想,既然用上了琴弦和弦柱,怎么也得把指套用上。然后他把指套丢在厕所,顺便把楣窗上的琴弦拽过来,最后用我刚才实验的方法自杀了,形成了这么一桩奇怪的本阵杀人事件。”
众人都沉默了。一股寒意上涌,我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其他人可能也被传染,都缩着肩膀抖起来。这时,隆二忽然说道:“可是,大哥为什么不打开防雨窗呢?伪装成凶手是从外面进来的,不是更自然吗?”
金田一闻言,十分用力地挠着头发,依旧用夸张的口吃回答:“是、是、是、是啊,我、我、我、我觉得这起案件最引人注意的是……”他慌忙喝了一口冷茶,才用略为平静的口气接着说道:“贤藏恐怕也是这样打算的,可是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打乱了他的计划。不是别的,是雪。贤藏把印在大门口的鞋印也印在了西侧的院子里,伪装成凶手是从那里逃走的。可是鞋印完全被雪覆盖了。重新印也不可能,因为那双破鞋已经扔进炭窑的烟囱。雪上没有足迹,再开防雨窗就没有意义。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一开始就打算伪装成密室杀人案,但没开防雨窗的原因恐怕在此。也就是说,这不是凶手计划的密室杀人,不是出自凶手的本意,而是无可奈何的密室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