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从那时起到三月二十六日,即发现了恐怖的事实、案件发生重大转折那天,警方一直
处于一种混沌状态。对村井而言,那是一个剪不断理还乱的摸索过程。但在混沌时期,警
方搜集的信息中包含了许多重大的意义。我们先来谈一谈这些信息。
日华舞厅还记得鲇子。但鲇子在那里只工作了极短一段时间,而且其间还经常休息。
没有人知道她的详细情况,但知道她的姓。桑野鲇子是她在舞厅用的名字,当然没人知道
是不是真名。
经理说,鲇子是去年五月到六月间在舞厅工作了一个月。她没有介绍人,是看了招聘
舞女的广告后来的。面试后发现她跳得不错,马上就录用了。她的衣服都是自己准备,从
不给舞厅添麻烦,也就没有去调查她的身份。倒是听谁说过她刚从中国回来,这一点舞厅
里的人都知道。
“是的,身高大约一米五六……样子嘛,这可不好形容。是个美女,话不多,反而因此
惹人注目。啊,对了,性格很开朗,打扮得也很时髦。痣?有的有的,是点上去的,倒是
很配她……毕竟只在这里待了一个月,还经常休息,只记得这么多了……”
经理还找来一个知道得比较清楚的舞女。“鲇子?啊,我记得。她有个男友。经理可能
不知道,那人经常来后门接她。那人有些年纪了,我记得挺清楚的。嗯,四十岁左右,有
点发胖,红脸膛,总是笑呵呵的。好像在从中国回来的船上很照顾鲇子……我听鲇子这么
说过。她就说过这么多,我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儿。”
另一个舞女知道些其他情况。“我最近见过鲇子。说是最近,也得两个月以前了吧。是
正月,在日本剧场前面偶然碰见的。当时她和一个男的在一起……嗯,是的,就是总来后
门接她的那个人。我们没怎么说话,听说她好像在浅草那边。她肯定不姓桑野,鲇子可能
也是假名。因为她曾经给我看过一个从中国带回来的旅行箱,上面印着C·O两个首字母。”
总之,在日华舞厅收获的信息只有鲇子和糸岛经常见面,以及鲇子本名的首字母是
C·O,但村井非常满意。特别是能找到真名的线索,就好办多了。然后,他去了横滨。
“土木建筑业,风间组事务所”。在这块招牌下面租来的办公室中,村井初次见到风间
俊六。此人的样子和想象中完全不同。“房地产界大佬”这种先入为主的观念很容易让人觉
得他是个一把年纪、脑满肠肥的人。见面后才发现,此人四十岁上下,光头,还留着一些
书生气。村井也稍觉意外。
但说起话来就完全不一样了。此人老成持重的口吻中有一种威严,周身上下带着冷冷
的锐气,但又霸气内敛。
村井更为惊讶的是他已经知道G町发生的案件。他极其平淡地说道:“阿君给我打过电
话了,我想可能马上就会有警察来,就在这儿等着了。”
“啊,是这样……既然你知道了,我就直说吧。你有什么感想?”
“感想?嗯,刚接到阿君电话的时候确实吃惊。但那也是一时的,静下来好好想想,反
而觉得不足为奇。”
“你是有发生凶案的预感吗?”
“不,不是这个意思。我这么说,是因为这个世道。而且他们……黑猫酒馆的那种买
卖,发生什么血案也不足为奇。“
“你去过那里吗?”
“没有,我连G町在哪儿都不知道。总不能在人家丈夫面前大摇大摆地露面吧。”风间
爽朗地笑出声来。这个健壮的男人肺活量很强,声音带有浑厚的回响。
“能说说你和阿繁的关系吗?”
“说说也好,反正我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想装也装不出来。但我可不是什么怪人。”
风间第一次见到阿繁是在横滨的夜总会,是前年年末的事。阿繁当时刚刚从中国回
来,几乎一无所有。夜总会里还有很多女人,但阿繁最吸引风间。
“她总是穿和服,还梳着银杏卷或戴假发,扎着黑缎面腰带。在那种场合这么穿很有
趣,我就去找她搭话。我当时可没想对她怎么样,这是真的。这话从我自己嘴里说出来你
可能不信,我这人对女人其实没有太大兴趣,当然也不讨厌。与之相比,我更喜欢赚钱。”
尽管如此,风间还是包养了这个女人。
“总之,我被她给搞定了。”风间说着,又发出爽朗的大笑。
恰好那时风间建造的房子空着,就把阿繁养在那里。风间经常去那里过夜。他对阿繁
没有特别用情,只是养成习惯了,一直维持着这种关系。
“所以,阿繁的丈夫忽然找到我的时候,我也不是特别吃惊。那个叫糸岛大伍的人是去
年六月找的我。我不知道你怎么看那个人,长得挺敦厚的,实际是个狠角色,着实吓唬了
我一顿。”风间露出苦涩的微笑说道,“糸岛那家伙其实没必要那么强硬。老实说,我对付
不了那个女人。长期待在外国,阿繁在男女关系方面有点那个,就是比较奇怪的喜好,我
不喜欢。”风间微微一笑,又哈哈大笑起来,“哎呀,说这些真不好意思。我也是个正经
人,想老老实实过日子,一开始还挺珍惜,后来越来越过分,我就想离开她。正在这时有
个家伙自称是她丈夫,我就顺水推舟,连本带利还给他。”
村井盯着风间说道:“可是,你后来也见过她。”
“那说起来就一言难尽了。那男的说得好听,做事可真不地道。我把女人还给他,我自
己还没怎么样呢,那女人反倒过来纠缠我。她看上的不是我这个人,而是我的钱。”
“也不是完全如此吧,你还是把她迷住了吧。”
村井非常自然地说道。谈话间,他能感受到这男人粗犷的气质和强大的魅力。这种性
格会让某一类型的女人着迷。风间似乎没有弄懂他的意思,只是以苦笑来回应。
村井话题一转,开始问鲇子的事情。风间皱着眉头说道:“我倒是想起一件事。不,我
没有见过那个女人,可是经常从阿繁那里听到这个名字。阿繁不喜欢她丈夫,或者说是憎
恨。可是丈夫要是勾搭上别的女人,妻子的自尊心又受不了,所以经常向我抱怨。我对这
种事情一向没兴趣,总是敷衍过去。最后一次见她的时候,大概是二月中旬吧,她异常激
动,说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如果死了给她上炷香,净说些晦气的话。说着说着,她
忽然站起来,说自己不能一个人死,要死也得带上那个女人,不能放过对方。她说个不
停,现在想来,可能那时候她就下决心了。”
“你也觉得杀鲇子的是阿繁吗?”
“是的,糸岛不会杀自己的情妇。我觉得阿繁杀人也没有什么奇怪。她不是人,是个畜
生。”风间说着,露出可怕的微笑。
村井又转移了话题,问风间知不知道糸岛是什么时候回国的。风间竟然准确地知道日
期和船的名字。
“那人是去年四月回国的,船名是Y号,停在博多港。阿繁是前年十月回来的,相差半
年。我知道得这么清楚,是因为我有个熟人是和糸岛坐同一条船回来的。”
村井听到这里,不禁心中一动,当即让风间介绍那个熟人。风间略微吃惊地看着村
井。
“啊,对了,鲇子也是坐同一条船吧。”
风间在名片背后写了几行字,交给村井。“这次的杀人案和我可没有半点关系,但也许
有什么地方我没注意到。要是那样请随时来找我,我对自己的行为负责。”
村井接过名片,离开了事务所。
找到和糸岛同船的人对调查非常有利。村井第二天就拿着风间的名片去拜访了那人。
可是那人对糸岛和鲇子都没什么印象。村井又向他打听到当时在船上的其他人。此后数天
里,村井一个接一个拜访坐Y号回来的人,结果只得到以下一些信息:
和糸岛一起回来的女人叫小野千代子。她只身从中国东北来到华北,开船前到达天
津。没有人知道她的底细。从乘船前开始,糸岛就一直和她在一起,很照顾她。他过于热
情,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相识已久。两人一同上岸,好像一起去了东京。但只到这里,后
来就没人知道二人的消息了。
村井非常失望,然而更失望的是,这些人虽说见过小野千代子,但不能确认长什么模
样。因为千代子留着短发,穿男装,脸上还抹着煤灰,故意弄得很脏,没有人见过她的真
实面貌,只知道年龄大概二十五六岁。
“可是也没有必要。即使记得小野千代子的长相,尸体已经烂得分辨不出了,有证人也
无济于事。”
“说得也是。”村井犹豫不定地回答了局长的话后问道,“关于糸岛和阿繁的行踪,后来
还有什么消息吗?”
“没有,所以很麻烦。路过G町的派出所之后,就了无踪迹了。混账!藏得倒挺好。莫
不是风间出于什么侠义,把他们藏起来了吧。”
“这怎么可能……风间没有那样做的道理啊。”
这样烦闷地过了数日,终于迎来了恐怖毕现的二十六号。事情是这样暴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