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玉虫伯爵的别墅
“我之前看了报纸,实在惊讶得不得了。就是那位玉虫大人被杀的案子……”
阿澄端来重新泡好的茶。老板娘示意面前的两人喝茶,同时似乎还在犹豫该不该说出
来,身体不停扭动。终于,她还是开了口。
出川快速地瞟了金田一耕助一眼。“老板娘,你也认识玉虫大人吗?”他探过身子。
老板娘缓缓地点了点头。“嗯。但那件事还是稍后再谈吧。”她端起茶杯,垂下眼帘,
双手轻托茶杯,“我在看到报纸前,做梦也没想到椿先生是那位先生……那位玉虫大人的亲
戚。椿先生来的时候,我根本不知道他是子爵。直到警方来调查天银堂案件我才知道。即
便如此,我也没想到他是玉虫大人的外甥女婿。我很早以前就知道那个外甥女。”
金田一耕助再次和出川对视。看到出川想要开口,金田一耕助慌忙制止。老板娘已经
有意讲述详情,这种时候最好不要打断她的话。
“是叫秌子吧,我是看报纸时想起来的……是个美人。就像市松人偶一样,娇柔又丰
满……她和我们这些平民不同,有些地方很不一样呢……她经常来我家旅馆,也会和我们
搭话。看起来和我同龄。”
金田一耕助再次用眼神制止想要说话的出川。
老板娘悠悠地啜了口茶,放下茶杯,视线在金田一耕助和出川脸上移动。“但我想说的
不是这点。我最近看了报纸,才知道椿先生是秌子小姐的丈夫。早知如此,当时就应该对
他多加照顾,我一直这么想。听了你刚才的话,我才忽然想起来……椿先生住在这里时,
曾经提到过玉虫大人的名字,虽然只有一次。”
金田一耕助和出川都很紧张。出川已经不再想打断老板娘的话了。老板娘一边看着两
人,一边缓缓说道:“我记得那是在十五日早晨。我说过,椿先生看起来很消沉,我很担心
他会自杀。而且负责送早饭的女佣也说他的脸色很奇怪,我便找了个借口去看了看。那时
我们聊了大约十分钟,或许是二十分钟。具体是怎么提到玉虫大人的,我已经忘了……但
大概是说到附近曾有很多气派的住宅和别墅,但全都在战争中烧毁了……就是从这话题引
出来的。玉虫伯爵应该在这附近曾有一幢别墅……椿先生是这么说的。”
“玉虫伯爵的别墅……”金田一耕助忘了自己一直在制止出川插话,不禁脱口而出,“伯
爵的别墅真的在附近吗?”
老板娘收紧厚厚的双下巴,点了点头。“嗯,是的。现在已经烧得痕迹全无了。不,在
被烧毁前……在很久以前,就已经转让给别人了。”
“很久以前是指什么时候?”
“这个啊,我已经记不太清了。前面有个叫月见山的地方。在我还是小姑娘的时候,伯
爵在那里有幢别墅。”
“你认识玉虫伯爵和秌子夫人就是在那时候?”
“对,对。那时,只要有客人到别墅来,通常都会到我家旅馆吃饭……附近也没有别的
地方可以吃饭了。如果去神户,倒是有不少好吃的餐馆……”
“那是在你的少女时代吧?那么,你是这里的……”
“我是这里的女儿。之前家里也招了入赘女婿,但身体太弱,前几年过世了。”老板娘
露出了奇妙的笑容,但随即又严肃起来,“但是,从我结婚以来,我就再没见过玉虫大人,
肯定是在那时转让别墅的。”
“问个失礼的问题,老板娘,你今年多少岁?”
“正好是个整数。”
“是四十岁吧?和椿子爵的夫人同岁。”
“对,我记得应该如此。”
“那么入赘女婿进门是在……”
“我十九岁那年,正要从女校毕业时,父母强行收进门的。”
“那么,二十年,或二十一年前,玉虫伯爵转让了别墅。”
“应该是吧。最后一次看到秌子小姐,确实是在十六七岁的时候。”
“秌子夫人也常来别墅?”
“这个嘛……我已经记不太清了。但每到夏天,玉虫家亲戚的小孩总会轮流来别墅。最
近看到报纸,我才想起来,有位姓新宫的先生,也和秌子小姐一起,跟着玉虫大人来过我
家旅馆。那时,大家还都年轻……”
老板娘的目光忽然年轻起来,似乎在追忆往事,脸上露出凝重的神色。但出川没有工
夫去同情老板娘的感伤。“对了,老板娘,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椿子爵要寻找玉虫伯爵的
别墅……”
“啊,那件事……”老板娘似乎想起了什么,“现在看来,那时是我说错话了。听到椿先
生提到玉虫大人,我便顺口说我也认识他。椿先生因此警惕起来,迅速转移了话题……之
前的谈话也就没再继续。如果不是最近看了报纸,再加上你们又来调查,我恐怕已经忘干
净了。”说到这里,老板娘停了下来,默默地凝视着自己的膝盖。
出川探身道:“椿子爵之所以来这里,和玉虫伯爵过去的别墅有某种关联?”
“谁知道呢。总之,玉虫大人的名字只在那时提到过一次。”老板娘静静地摩挲着膝
盖。她似乎知道更多事,但还在犹豫着是否说出来,脸上的踌躇十分明显。
金田一耕助用目光示意出川,随后悄悄地探出身子。“老板娘,这个人是为了查明之前
来的警察未曾调查过的事而特意来的。如你所见,他还很年轻,必须要多多立功表现才
行,必须要依靠像老板娘这样充满正义感的人。因此,如果你想到任何关于玉虫伯爵的
事,能毫无保留地告诉我们吗?”
老板娘依旧摩挲着膝盖。“就算这么说,我也……”
“老板娘,椿子爵的夫人,秌子夫人来这里时,发生过什么事吗?”
老板娘闻言,猛地抬起脸,目不转睛地盯着金田一耕助。“这样啊,这么一来,也就明
白她丈夫,也就是子爵为什么偷偷来这里调查了。是来调查妻子曾经的不检点……但是,
据我所知,并没有那种事。丑事是有,但肯定和秌子小姐无关。因此,到底要不要说出
来,我一直在犹豫……”
金田一耕助和出川又一次对视。老板娘果然知道什么,而且是关于玉虫家或者是玉虫
的亲戚家的丑事。
“老板娘,不管什么事都行。只要是和那些人有关就行。能告诉我们吗?”
老板娘又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艰难地开了口:“那我就说了,但只限于这里,请不要外
传。也正因如此,我才不让掌柜和阿澄在场……”老板娘倒上茶,喝了一口,似乎为了平静
下来。随后,她的目光交替看着两人。“正如你们看到的,我家旅馆里有个庭院,虽然很不
起眼。常有花匠出入我家。那时,玉虫大人的别墅还在时,经常出入我家的花匠里,有个
叫植辰的男人,大概四十二三岁,不,四十五六岁。我家当时雇了四五个花匠,其中植辰
也经常去玉虫大人的别墅。”
“这样啊。然后呢?”
“植辰有个女儿,叫阿驹,大概比我大两岁,是个皮肤白皙的美人。对了,玉虫大人的
别墅平时很冷清,也不需要什么人手。但一到夏天,来避暑的亲戚一拨又一拨。那个叫阿
驹的姑娘,就像我刚才说的,长得漂亮,而且作为花匠的女儿,言行举止也很得体,因此
每年夏天都到别墅帮忙,做做年轻女仆的工作。但后来,她怀孕了。”
金田一耕助不禁瞪大了眼睛。“是在那别墅怀的?”
“对啊。”
“男方是谁?”
“我也不知道,这可是实话。我是很久后才知道这件事的。要按顺序说的话,因为阿驹
怀孕了,所以有人……应该是玉虫大人吧,付了补偿金,让阿驹回到植辰那里了。植辰肯
定赚了一大笔,因为后来他手头变得很宽裕嘛。阿驹既然已经怀孕,也不能让她继续单
身,植辰就让她嫁给自己手下一个叫源助的人。”
“哦,我明白了。然后呢?”
“我是从后来发生的事中知道这些的。阿驹生了个非常可爱的女儿,叫小夜。我说过,
阿驹是个美人,行为举止非常得体,看起来也十分温柔。而作为植辰的接班人,那个叫源
的人比她大了七岁,相貌也平平。按说源应该对阿驹非常好,但实际上,源经常欺负阿
驹,不是踢就是打,严重的时候还扯着阿驹的头发到处拖拽。我觉得很不可思议,就问当
时还健在的父亲。父亲说那是没办法的事,因为阿驹是带着小夜这样一个累赘结婚的。源
当时也知道,但果然还是很不痛快,我那时才知道,阿驹是在玉虫大人的别墅里怀孕的,
不,应该说是有人让她在那里怀上孩子的。”
“令尊也不知道小夜的生父是谁?”
“谁知道呢。父亲也许知道。但他跟我说上面这些话时,始终一脸不想多说的表情,就
算他知道,也不会告诉我吧。可无论小夜的父亲是谁,应该都不会是玉虫大人家的仆人。
否则玉虫大人就不用负那么大责任。肯定是他家的某个亲戚。”
“老板娘,你说你也见过秌子夫人的哥哥新宫先生,还记得吗?”
老板娘皱了皱眉。“那个人啊,我怎么也想不起来。秌子小姐确实和她哥哥一起来过,
可是就算看了最近的新闻,想了好久,我还是想不起来。按说在那个年纪,比起女人,我
应该会更注意男人……何况是贵族家的少爷,应该会多看几眼。也许是他很难令人注意到
吧。”
老板娘的说法确实有道理。新宫利彦这个人的内心让人难以看透,也确实很难得到关
注。美祢子不是也说过吗,舅舅是个在家逞威风、在外却很懦弱的人。
“怎么样,老板娘?让阿驹怀孕的人就是新宫,这样的想法……”
老板娘略一思考。“也许是这样。但事到如今,椿先生总不会因此偷偷来这里调查吧?
就算是新宫,也无损于他的名誉,毕竟世上也不是没有这样的事。”
“那这样想呢,老板娘?”出川探身道,“让阿驹怀孕的是玉虫大人。”
老板娘的一句话立刻否定了这种可能。“玉虫大人那时只有五十岁左右,也确实是个好
女色的人,因此也不能完全肯定没有那种事。但我觉得如果阿驹怀的是他的孩子,那他一
定会让孩子好好生下来,然后交给别人收养,尽可能处理得当。那种像扔掉小猫一样的处
理方法一旦被周围人公之于众,对他这种有身份的人来说不是很麻烦吗?”
“那阿驹和女儿小夜后来怎么样了?”
“我也不知道,只了解小夜四五岁以前的情况。源后来成了个一无是处的恶棍,辞掉了
花匠的工作,不知是去了神户还是大阪,总之去做搬运工一类的工作了。那已经是十年前
的事了。”
“小夜要是活着,现在大概多大了?”
“这个……”老板娘掰着如婴儿般浑圆的指头数了数,“二十二到二十四岁吧。要是还活
着,一定是个大美人。”
“对了,植辰后来怎么样了?”出川问道。
“关于植辰我也有话要说。他后来一直敲诈玉虫大人。他手头宽裕,把工作全都让给了
一个学徒,自己则纳了个年轻的小妾,整天游手好闲。他之前就常常小赌一把,后来赌博
完全成了他的职业。听说那小妾还给他生了个孩子。到头来,他难以在这边生存下去,最
后搬到了板宿,那是比月见山更远的地方。我父亲在世时,他还经常来,后来就完全断绝
联系了……”
但是,老板娘又说,关于植辰的消息,只要去问接手植辰工作的植松就能知道。金田
一耕助呆呆地看着出川在记事本上写下老板娘告知的植松的住处,猛地站起身,向屋外的
回廊走去。
雨已经小多了,天色也明亮起来。刚才完全没注意到的淡路岛就像渗出的墨汁一样,
从大海另一端浮现出来。
金田一耕助心不在焉地看着眼前的景象,想要把老板娘刚才的话和椿子爵的遗书联系
起来,但还是无论如何都无法理解遗书的含义。
如老板娘所说,无论小夜的父亲是新宫利彦还是玉虫伯爵,在世人看来都不稀奇。椿
子爵遗书中所说的忍无可忍的屈辱和羞耻,其背后一定另有秘密。
玉虫伯爵还在月见山拥有别墅时,一定发生了更令人震惊的事。椿子爵察觉到了那件
事,并由此下定自杀的决心。那究竟是什么事?
金田一耕助望着庭院中朦胧的雨丝,不知为何浑身发抖。他做梦也不会想到,就在此
时,在眼前淡路岛的一隅,正要发生一件那么恐怖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