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妙海尼姑
出川回到旅馆时,已经过了晚上九点。始终精力充沛的他也因前一夜旅行后连续工作
而露出疲惫之色。
“哎呀,辛苦了。累了吧?”金田一耕助自然不可能先睡觉,他一直和老板娘聊着不痛
不痒的话题。看到归来的出川无精打采的样子,他立刻安慰道。
“来到陌生的地方,果然要花费很多不必要的精力,真累啊。”
“是啊。你们的工作也非同一般啊。”老板娘的语气也透着同情,“对了,你吃饭了
吗?”
“嗯,已经吃过了。”
“那就泡个澡吧。洗完澡再喝点酒最好了。”
“那就劳你安排了。”
出川洗澡期间,老板娘吩咐女佣准备好了睡前的小酒。这样的女人往往会因为别人的
依赖而感到高兴。现在,她正满怀好意,想要让那年轻的警察称赞自己。
“洗得真舒服,清爽多了。”从澡堂出来的出川脸颊泛光,似乎已经恢复了白天时的精
力。
“那再尝试一件清爽的事怎么样?难得老板娘这么诚心诚意。”
“哎呀,这真是……这么多好吃的。”
“啊,真是算不上什么。但这鲷鱼是拜托明石的渔夫特意拿给我的。”
听到“明石的渔夫”几个字,金田一耕助猛地看向老板娘,想要说什么,但随即重新整
理思绪道:“对了,出川,你花了很长时间啊。打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吗?”
“每次我一感到话题正中下怀,线索就中断了。不过第一天能有这样的成果也不错
了。”
“那个……我还是先回避吧。”
老板娘正要抬起硕大的臀部,金田一耕助慌忙制止道:“不用,老板娘,请待在这里。
我们在很多方面还要借用你的智慧。对吧,出川?可以吧?”
“可以啊,毕竟我们俩都不熟悉这里……我们想尽量不借助本地警察的力量,因此老板
娘是最好的依靠……”
出川这么一说,老板娘非常高兴,硕大的臀部重新坐稳。“哎呀,我也帮不上什么忙,
但如果是不能外传的事,我绝对不会说出去……那个,打听到植辰大叔的消息了吗?”
“嗯,打听到了。但是……”金田一耕助并不善喝酒,但出川似乎很喜欢。老板娘斟酒
后,出川端起酒杯细细品尝。“植辰大叔已经过世了。”
“啊,怎么会……那么结实健壮的大叔……”
“据说是因为空袭。就在搬到板宿后的某一晚,植辰大叔喝醉了,在空袭最激烈的时
候,他只包了一块兜裆布,近乎全裸地跑到屋外,边耍威风边大喊:‘再来!再来!全都给
我落下来!’结果真的被炸弹直接击中,就那样死了。”
“啊,真是,我一点儿也不知道。那时我被疏散到农村避难,不在这里。但那确实很像
植辰大叔的死法。”
“哈哈,植松的父亲也这么说,还大笑呢。”
“那么,出川,植辰的线索就到这里为止了?”
“不,并非如此。植辰过世时,有个叫阿玉的小妾正和他同居……对,植松说了,老板
娘也许认识这个阿玉。植辰大叔换过很多情人,最后同居的阿玉大概三十五六岁,曾做过
女招待之类的工作,我想她是不是从植辰那里听说过什么。”
“那么,关于阿驹和小夜的消息……”
“关于这一点,我可有话要说。”出川夹起一片生鲷鱼片,“植辰死后,小妾阿玉到植松
那里避难。植松家可是帮了她不少忙。听说植辰死了,植松也很震惊,说不能放着不管,
便找回了植辰的遗骸。那时情况还很危险,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简单地把植辰下葬了。
要说和植辰关系最近的亲人,也就是女儿阿驹和小妾生的儿子治雄……但治雄当时被军队
征去,所以必须通知阿驹……可植松很久以前就和阿驹断了联系,根本不知她在哪里、做
什么。阿玉却知道阿驹的去向,亲自把她叫了过来,这让植松也很吃惊。他们已经十年没
见过面了,阿驹憔悴不已,毫无过去的风姿,显得很凄惨。”
“哎呀,还真是可怜。曾经那么漂亮的阿驹啊,一定生活得很苦吧。那源和小夜……”
“我要说的就是这点。源就像老板娘说的,在神户做搬运工一类的工作,结果得了很要
命的病,发狂死了。而阿驹似乎也得了同样的病。按植松的说法,阿驹的脸色很不好。”
“哎,不幸啊,真可怜……那小夜呢?那孩子也该出落成大姑娘了。”
“小夜姑娘也死了。”
“啊?小夜也……”
“是的。但植松说那怎么想都很奇怪。他向阿驹问起小夜,阿驹只说小夜死了,却无论
如何都不说是何时何地怎么死的。植松说似乎有什么隐情。”
金田一耕助默默地思考了片刻。“对了,植松大叔最后一次见到小夜姑娘是……”
“应该是在那孩子十一二岁的时候。听说是个让人赞不绝口的可爱姑娘,人们甚至会不
禁猜想她将来会有多么出众。”出川说道,端着酒杯,颇有深意地盯着金田一耕助的眼睛。
金田一耕助明白出川的意思。出川正在此次案件的相关人员中寻找符合小夜特征的
人。如果小夜活着,应该有二十三四岁……而且是个出众的美人……金田一耕助脑中忽然
掠过一个身影,但他慌忙将那身影抹掉了。在弄清楚小夜姑娘的生死或者说她的生活经历
之前,绝对不应考虑这件事。
“对了,阿驹那时在做什么?丈夫过世,女儿也不在了……”
“不知是在芦屋还是住吉一带,帮一个被强制疏散到乡下的有钱人看房子,植松是这么
说的。但不走运的是,植松也不知道具体住址。他问过阿驹,但阿驹并没有明确回答。对
于阿驹来说,因为生下了小夜这样没有父亲的孩子,所以不想再和知晓她过去的人来往。
植松也察觉到这一点,就没再追问。植辰的葬礼一结束,他们便道别了。因此,在那之
后,她是否仍继续为那个有钱人看家,还是说那里也遭到了空袭,她又去了别的地方,植
松就完全不清楚了。”
“唉,生命真脆弱啊。要是没有战争,大家也不会这么流落四方。”
确实如此。战争的发生不知对调查工作造成了多大的牵制。
“对了,那个叫阿玉的妾怎么样了?那女人当时知道阿驹的住处吧?”
“是的。但阿玉也只是在植松家住了两三天,便说鸟取那边有亲戚,到那里去了。植松
也不清楚她的近况。”
“哦,那么这条线索也就此断了?”
“也不能这么说。从植松那里问到上述情况后,我又到板宿一带植辰曾经的住处附近看
了看。幸好,那一带已经基本恢复了战前的样子,附近的居民都已经回来建起了简易房
屋。其中很多人都知道植辰和阿玉。我逐个向他们打听阿驹和小夜,还有被军队征去的治
雄以及阿玉的事情。但是,暂且不说阿玉,几乎没人知道阿驹母女与治雄的事。”
金田一耕助皱起眉头。“治雄不和他父亲一起住?”
“是的,植松也说了这一点。不管怎么说,那个植辰大叔一直不停地换女人,也不管治
雄,治雄小学一毕业就去神户的某地当学徒,几乎不再回父亲那里。阿驹也是,肯定不愿
意见到比自己还年轻的妾,也基本不去。正因如此,周围人完全不了解阿驹母女和治雄。
但幸运的是,我找到了最近……其实也已经是一年前曾见过阿玉的人。”
“啊,阿玉又从鸟取回来了?”
“是的。那个人……见过阿玉的那个人,说他去年秋天曾在神户的新开地意外见到了阿
玉。他们停下来聊了几句,听阿玉说,她在新开地附近一家情人旅馆当女佣,就是现在流
行的带有温泉标志的那种旅馆。于是我立刻去了新开地。”
“哎呀,你的工作真有成效。那你知道阿玉的住处了吗?”
“这个嘛,那人也不知道旅馆的名字,说他也许问过阿玉,但后来就忘了。没办法,我
就以那人碰到阿玉的地方为中心,把附近的情人旅馆一个不漏地调查了一遍。”
“新开地有很多情人旅馆?”
“金田一先生,你可能不知道,新开地这个地方就像浅草的六区,而且旁边就是和吉原
地区规模相当的烟花巷,叫福原。真是个很不得了的地方,那种旅馆到处都是。但也就调
查了六七家,就找到了阿玉待过的旅馆。”
“阿玉待过的……她已经不在了?”
“嗯。她一直待到今年三月,然后就去了别处。”
“那旅馆不知道阿玉现在的住处吗?”
“不知道。这也是理所当然的。阿玉是在拿了那家旅馆的东西后逃走的,不可能会告知
自己的去向。”
“那还真是不走运。好不容易才找到那里……”老板娘长叹了一口气。
出川满不在乎地笑了笑。“不,老板娘,我们的工作就是如此。要是调查渐渐上了轨
道,也就没这么辛苦了。今天的进展已经超乎预想了。”
“还真是。我知道你们的工作很了不起。怎么样,吃点热的吗?”
“啊,真是有劳了。”
“对了,出川,你没在那里打听到什么吗?关于阿玉认识的人或是别的什么……”
“我也问了,但阿玉在战争时投奔过的人都过世了。而且阿玉在那家旅馆工作期间,没
有任何人去找过她。但是最近……前天,有人找上门去,问是不是有个叫阿玉的人在那
里……”
“前天?是什么人?”
“是个尼姑。旅馆的人说阿玉已经不在那里,也不知道她现在的行踪。尼姑一听,便非
常失望地离开了。但在离开前,尼姑又拜托旅馆的人,说如果知道了阿玉的去向,请告诉
阿玉,淡路的妙海尼姑曾来找过她。”
“淡路?”忽然,金田一耕助像被猛击了一下,从矮脚桌上探起身来,“那、那、那出
川,那个尼姑究、究、究竟是什么人?”
看到金田一耕助气势汹汹,出川和老板娘都吓了一跳。出川放下酒杯。“金田一先生,
那个尼姑怎么了?”
“不,关于那、那、那个之后再说。知道那个尼姑是个多大年纪、什么样的人吗?”
“我大概打听了一下,但我并不觉得那尼姑是多么重要的人……大概五十五六岁,穿得
干干净净,但脸色不好……对了,右眼的外眼角有颗小黑痣。”
“啊,那就和阿驹不一样了。阿驹右眼的外眼角也有颗小黑痣,但两人年龄相差太多
了。阿驹现在应该四十二三岁……”
“就是她!老板娘,是她!”金田一耕助的声音因兴奋而颤抖,“植松大叔的话,出川不
是转述了吗?憔悴不已,已经毫无过去的风姿。阿驹一定因为生活的辛苦和病痛,老得很
厉害了。而且,出川。”
“嗯?”
“一月十六日,椿子爵一定是为了拜访这个女人才去淡路的。”
出川惊讶得睁圆了眼睛。“金田一先生,为、为什么……”
金田一耕助重述了一遍阿澄曾观察到的情况,随后说道:“我那时也对阿澄敏锐的观察
力深感佩服,但并未全盘同意。可现在听了出川的话,觉得果然与淡路有关。无论如何,
我都要去淡路看看。”
“阿澄真说了那样的话?”
“老板娘,那姑娘可真伶俐。只看她说话的样子,就知道她很聪明。对了,出川。”
“嗯?”
“那个尼姑去找阿玉,是前天吧?”
“是的。”
“前天是十月一日。那起案件第一次见报就是那天早上。妙海尼姑读了报纸,想到了什
么,才特意从淡路赶去找阿玉商量。”
出川用震惊的目光盯着金田一耕助,随后颤抖着说道:“对了,金田一先生,旅馆的人
说那尼姑看起来神情慌乱。”
一瞬间,静得可怕的沉默充满了整个房间。三人互相交换着异样的目光。不一会儿,
金田一耕助干咳了几声。“这样一来,必须尽快找到那个尼姑。但除了淡路,不知道更详细
的地址吗?”
“我也问了,那人只说她是来自淡路的妙海尼姑,没再告诉旅馆的人更多信息。阿玉一
定只听这一点就能明白。”
金田一耕助微笑着转向老板娘。“老板娘,你在这里真是太好了。除了借助你的力量,
我们没有别的办法。”
“可我能帮什么?如果能帮忙,我倒是一定会尽全力的。”
“老板娘,你刚才说了,这鲷鱼是请明石的渔夫特意拿来的。你一定和那些人很熟
吧?”
“嗯,从我父亲那一代人开始,我们就经常来往。即使在战争中,我家的鱼也不曾缺
过。”
“我就是想借你这个面子。那些人当中,一定有人在一月十六日送椿子爵去了淡路。但
阿澄也说了,当着警察的面,那些渔夫是不会说实话的。所以我想请老板娘你出面。当
然,关于为何调查此事……说出来会很麻烦,另外也请你告诉他们,我们绝不会问及那些
秘密交易。”
“我明白了。这样说就容易多了。请都交给我吧,明天白天我一定给你们问清楚。”老
板娘一边说,一边用婴儿般浑圆的胖手拍了拍胸脯。
由此,金田一耕助和出川的调查焦点第一次转向了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