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啊,恶心,恶心死了。这根本就不是人干的事。”
一边像笼子里的狮子一样在散发着恶臭的工作室里来回踱步,一边皱着眉头喃喃自语
的并非别人,正是金田一耕助。他的身上依旧还是那身皱巴巴的衣服,再加上一条皱巴巴
的裙裤,顶着一头乱得跟鸟窝一样的头发。
金屏风的背后,医生和鉴定人员正不停地忙碌。刑警们不断出入,一会儿向搜查主任
等等力警部请示,一会儿又慌慌忙忙地跑出去。工作室外边聚集了大批新闻记者。
十一月六日上午十时许,天空中暗云涌动。
金田一耕助一直对天命堂医院的窃尸案颇感兴趣。不知为何,从一开始,他的心中就
有一种感觉。他预感这件案子绝不会就此终结,之后还将发展成一起更可怕的案件。
一看今天的早报,窃尸案果然发展成了一起残杀警察的血腥案件,而且背后还暗藏着
一个沉睡的新娘……
看过报道,金田一耕助立刻就给警视厅的等等力警部打了电话。幸好,当时警部还
在。警部在电话里告诉耕助,他准备立刻起程前往S町,耕助要是有什么事,就立刻到警视
厅来。金田一耕助放下电话立刻照做,和警部一同来到了这个令人作呕的现场。
医生尸检,鉴定人员收集指纹,之后又对现场进行拍照备案。这一切都结束后,金田
一耕助被等等力警部催促,第一次来到金屏风背后。
河野朝子的尸体和昨晚发现时一样,依旧横卧在绢布寝具上。但盖在她身上的被子已
被掀起,穿着华丽的火红绉绸长和服衬衫的身体和工作室里的荒凉氛围形成了一种异样的
对比,让人心里直发毛。
此外,已经开始腐烂的青黑色尸体还梳着文金高岛田发型,再加上鲜艳的长和服衬
衫,看起来就像木乃伊一样瘆人。
“那是假发吧?”
“对。”
“那凶手在这里和尸体结了婚啊。”
“结婚?”等等力警部瞥了一眼金屏风,“嗯,的确如此啊。毕竟那家伙还爱抚过尸体
呢。”
等等力警部一边说,一边啐了口唾沫。就连他这样一位干练老到的警部,也不由得感
觉到心口有些发闷恶心。
“对了,那个被认定为凶手的樋口邦彦,之前也有类似的前科吧?”
“嗯,对,所以我觉得咱们必须多加留心。在最初的案件中尝到了甜头,养成了习惯
后,说不定今后还会再搞这种事的。”
“是啊,确实有这种可能啊。”
“毕竟那家伙如今已经自暴自弃到了袭警的地步。看样子,那家伙在这方面的欲望极为
强烈残暴啊。”
金田一耕助目光黯淡地看了看那可怜的死者的脸,肩头忽然颤动了一下,似乎想到了
什么。
“金田一先生,你怎么了?”
“没什么。警部,听了您刚才那番话,我不由得联想到了一些可怕的事。”
“什么事?”
“刚才警部您说,那家伙的欲望看起来极为强烈残暴,但窃走尸体并非一件轻松简单的
事。更何况,他下手的目标还限定于年轻女尸。那么,他无法弄到尸体的时候……”
“什么意思?”
“那家伙会不会想到自己动手制造尸体呢……”
“金田一先生!”警部一愣,向金田一耕助投去了激动的目光,“照此说来,这案子的嫌
犯迟早会动手杀人的……”
“况且昨晚他已经干掉了一名警官。”金田一耕助阴沉地喃喃道,声音就像从屋檐滴落
的雨滴。
警部的目光变得更加迫切,直勾勾地盯着金田一耕助。忽然,他语调强硬地喊
道:“不!绝对不能让那种事发生!我们绝对不会容忍那种事出现!必须赶在那之前把那家
伙抓住……”
“樋口已经在一个月前出狱了吧?”
“对。”
“他出狱后的行踪呢?”
“目前正在全力调查中。那家伙手里有不少财产,这一点让人觉得很棘手啊。”
“那他与被害者河野朝子,或者Blue Tape之间是否存在什么联系?”
“呃,这一点目前也还在调查。估计再过不久,Blue Tape的老板娘就会到这里了。找她
打听一下,或许还能问出些什么。”
没过多久,Blue Tape的老板娘水木加奈子便带着两个女子赶到了现场。自不必说,那
两人就是她的养女阿繁和女侍原田由美子。
在井川警部补的带领下,三个人走进工作室,一脸紧张地看向屏风后。看了一眼尸体
的脸,三个人立刻把头扭向了一旁。
“请几位再好好看看吧。是河野朝子吗?”
“嗯,那个……”加奈子用手帕捂住嘴,再次看了一眼那具可怕的尸体,“嗯,是朝子没
错。阿繁和由美子你们看呢?”
“嗯,妈妈说得没错。是朝子没错吧,由美子?”
“对。”
由美子害怕得浑身一颤,扭过头不去看尸体。
“嗯,感谢几位。我们还有些情况想找几位询问一下。这里实在不大方便,咱们就到对
面的角落聊吧。”
等等力警部催促着三个女子,带着她们走向工作室另一个角落。
金田一耕助和他们稍稍保持距离,不动声色地观察三个女子。这是他在准备插手案件
时的一种习惯。不管如何细微的关系,但凡和案件有关的人,都无法躲避他敏锐的目光。
“老板娘,你是否认识一个叫樋口邦彦的人?”
加奈子似乎早就料到了等等力警部的问题,故意皱起眉头。
“嗯,这件事嘛,看到今早的报道提到了他,我也大吃一惊……”
虽然这类女子的年龄很难准确把握,但看样子水木加奈子大概三十五六岁,或者还更
老一些。她身材高大,相貌出众,脸上厚厚的胭脂白粉和她那丰满的身材颇为协调。她的
动作和表情也跟她的外貌呼应,看得出她凡事都喜欢夸大。
“嗯,老板娘你认识他?”
“嗯,认识。”
“那你们是什么关系?”
老板娘一脸夸张的表情,向警部抛了个媚眼。
“我以前在银座的Lantern夜总会上过班。”
“银座的Lantern夜总会?”
“你不知道吗?就是樋口的前妻阿瞳任职过的夜总会。”
“啊,是吗?”
等等力警部猛地睁大眼睛,重新端详加奈子的脸。
“那老板娘你当年也在那家夜总会里当过舞女?”
“不,我不是舞女。毕竟我也上了年纪。当时我在那里是管理舞女的,是招人怨恨的老
太婆,呵呵。”
等等力警部面带愠色,丝毫不理会加奈子的玩笑。
“这么说,你就是在那时候认识樋口的?”
“嗯,是的。当时我和阿瞳关系不错。所以阿瞳和他结婚之后,我也到这里来玩过两三
次。现在这个家跟当时相比简直就是两副模样。”
加奈子看看周围,夸张地耸了耸肩。她的一举一动看起来都像在演戏。
“那他出狱之后,你是否见过他?”
“见过。有关这件事,我还得向警部你道歉呢。你看,朝子的……”加奈子再次把她那
充满感情的目光投向了屏风背后,“尸体失踪时,我怎么就没立刻想到樋口的事呢。”
“那你能想到什么线索吗?”
“嗯,是的。记得那天是二号。在天命堂医院里看着朝子过世之后,我回家时在道玄坂
遇到了樋口。当时他问我晚上能不能去我店里玩,我回答说不行,晚上得提早关门,到医
院去认领尸体,还得通宵守灵。听我说过情况之后,他便问过世的是个怎样的人,多大岁
数,长得是否漂亮之类的。朝子毕竟是我的妹妹……虽然她和我并没有血缘关系,但我一
直都把她当妹妹看待。这样的妹妹离世,不管是谁都会找我多问两句的。所以,看到今早
的报纸,我也没觉察他话里有话。听说那天夜里他也到我们店里去了。直到刚才,我才听
阿繁跟我说了这事……”
“他为什么要到你店里去?”
听到等等力警部这出其不意的问题,阿繁心里开始忐忑起来。
金田一耕助一直在仔细打量这女子。她在女人中个头也不算高,但手脚纤长,身材也
很匀称,所以让人很容易忽视她的身高问题。而且她穿着一件合身的长袖黑缎子旗袍,看
上去也显高。她年纪约莫二十岁……不,或许还不到二十吧。身体的曲线看起来还不算成
熟,刘海遮住额头,脸蛋虽然长得挺漂亮,但还没有成熟女人的姿色,看起来像中性的少
年。
“嗯,现在回头想想,当时他大概也是想来打探妈妈的情况吧。具体我也记不清是什么
时候,应该就是九点到十点间。他走进店里……”
“你说的‘他’指的就是樋口邦彦吗?”
“是。”
“之前你见过樋口吗?”
“见过。他到家里来过两三次。但我不知道以前竟然发生过那种事。因为妈妈从来没跟
我提起过。我甚至都不知道他蹲过大牢。”
“嗯,那二号晚上……”
“那个,记得当时应该是九点半左右。由美子大概去出恭了,并没有看到樋口。当时樋
口进到店里,问我妈妈是不是去医院认领尸体了。我什么都没察觉,回答说妈妈今晚因为
忽然胃痉挛躺下休息了,应该不会去认领尸体了。之后,他又跟我随便聊了几句,就回去
了。现在回想起来,那情况确实有些奇怪。但我做梦也没想到,他竟然会是那样的人。所
以,在看到今早的报纸之前,我不知不觉就把这事给忘了,更没有跟妈妈提起过。”
“要是阿繁能把这些事都告诉我,或许我还会想起他之前做过的事,推测出窃尸的人就
是他……”
老板娘说话时,脸上的表情依旧那样丰富。
“可是,在看到报上说窃尸者的脚有些跛时,你难道就没有联想到樋口吗?”
听到金田一耕助忽然插嘴询问,加奈子和阿繁都吃了一惊,扭头看着耕助。
“呃,这个嘛……”老板娘一脸诧异地盯着耕助的脸,“有关这一点,今早我也和阿繁聊
过。樋口的脚跛了吗……我认识他的时候,感觉他的脚没问题呀。”
“嗯,樋口是在监狱里伤到左腿的,之后才变跛。”等等力警部插嘴道。
“啊,是吗。那我和阿繁都没看出来呢。估计也不是特别严重吧。”
“嗯,听说只是轻微的……”
“那你呢?”金田一耕助扭头看着由美子,“之前你有没有见过这个樋口?”
“呃,那个,我……”由美子扭扭捏捏地说,“他曾经到店里来过两三次,我见过。”
由美子是那种没有什么特点、呆头呆脑的女孩子,站在天生聪颖的阿繁身旁更让人感
觉平庸。她一身肥肉,目光怯懦有如羔羊一般,肉鼻头圆圆的。金田一耕助只是随口问了
两句,她就满头大汗,看样子十分胆小。
“二号晚上那人到店里去的时候,你不在吧?”
“嗯,那个,我应该去洗手间了……”
“哦,是吗?对了,你是不是也没有留意到那人的脚有些跛?”
“不,那个,我倒是留意到了。”说着,她看了看老板娘和阿繁的脸色,“但他的脚确实
跛得很轻……”她赶忙补充道。
“啊,是吗?由美子你留意到了?那我们也确实够呆的呢,呵呵呵。”
“对了,老板娘。”等等力警部说道,“之前樋口去店里找了你好几次,有没有什么特别
的原因?”
“呃,不管怎么说……毕竟他曾经做过那种事,大伙儿都觉得他有些变态,不愿搭理。
所以他来找我,就是想打听下我这里能不能让他安身。”
“老板娘你不觉得他变态吗?”
“当然觉得。我也没想到他居然会做出那种事来……可我也不能把人做得太绝吧。所以
我就听了下他的话……”
“他是怎么跟你说的?”
“他说他想跟我们一样做这行生意,毕竟他手上还有几个钱。但要做这种生意,必须得
以女人为主。他问我能不能帮他找些女人……要是知道了他之前的所作所为,任何人都会
避之唯恐不及,但我不能跟他这么说话。当时我跟他说,不如做些更稳当的生意……但他
不愿意。”老板娘皱起眉头,“他来找我商量今后的去向,却还做出那种事。或许那已经成
了他的一种本能吧。”
她夸张地颤了颤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