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说到这里,金田一耕助忽然停顿了一下,肩头一颤。这绝非黄昏时海风的缘故。一种
可怕的联想让他忽然感觉冷彻心扉。
久保银造似乎也注意到了这一点,骤然睁大了眼睛。
“阿耕,照这么说,尸体又是什么时候被搬到岛上的?莫不会是和我们一起……”
“您说得没错,叔叔。除了那时,凶手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如果凶手随意开动汽艇,就
会引起他人怀疑,而且在岛上,只要一听到汽艇的声音,就会有人注意到。所以,叔叔,
昨晚志贺先生躺着号哭的长椅下边,就躺着他太太的尸体啊。”
“畜生!”
银造恨得紧咬牙关,矶川警部则为凶手或者说凶手们那种胆大妄为和冷血无情打了个
冷战。
“接下来,就是汽艇到达小岛之后,将尸体搬运到卧室里的阶段了。我们就暂且把志贺
泰三看作嫌疑人,稍作设想吧。在太太被杀的时候,他也正好在对岸的小镇上。但我觉
得,只要看过尸体的状况,我们就完全可以把他从嫌疑人中排除。”
“什么意思?”
“凶手想让众人以为那个房间就是杀人现场。也就是说,凶手希望众人都觉得太太是在
那里被掐死的。所以如果让尸体穿上睡衣,看上去也会更自然一些。但是,因为太太习惯
把睡衣放到床铺底下,所以凶手一直没有找到睡衣。如果换成志贺先生,他是每天都和太
太同寝的人,应该很清楚太太的这种习惯。因此凶手并非志贺先生,一切就只可能是剩下
的阿彻干的了。阿彻没能找到睡衣,他想至少也要穿上衬裙,就把太太临出门时脱下的衬
裙套到了尸体上。”
太阳已经西斜,余晖染红了天空中的卷积云。波涛上的海市蜃楼的一部分还在残阳下
闪耀着光芒,但其余的部分已经陷入了昏暗的暮色中。海风悄然而起。
“对了,金田一先生,那辆自行车又是怎么回事?还有人把那辆自行车送回来了?”
“嗯,对,还有自行车的事。警部,凶手,或者说是凶手们,您知道他们为何要把尸体
彻底脱光吗?我觉得,这其中必定有许多原因。首先,尸体若穿着衣服,就很难塞进箱
子。其次,凶手们绝对不希望任何人知道志贺太太昨晚曾经穿着洋装外出……这些都是极
为重要的原因,但更重要的是凶手们需要太太身上的那套衣服。”
“为什么?”
“送自行车回来的人应该穿上了那身衣服……这样一来,即便在路上被人撞见,别人也
会以为那是志贺太太。”
“阿耕!”
银造的吼声展现着他心中熊熊燃烧的怒火。
“那、那、那把自行车送回来的,就是那个叫田鹤子的女孩?”
“叔叔您还记得吗?田鹤子说她昨晚从楼梯上摔下来扭了胳臂。那根本就不是事实,我
觉得她是从那边的山崖上连同自行车一起跌落到了两米之下的岩石上,才把胳膊摔折了。
为了制造不在场证明,男人们并不希望在守灵时离开得太久。因此,送还自行车的工作就
被摊派到了田鹤子的头上。”
“金田一先生,金田一先生,”矶川警部的声音听起来带着一丝兴奋,“这么说,他们一
家全都……”
“对。而且村松太太恐怕也参与了计划的制订。”
“阿耕,她绝对不只参与了制订计划。那女人肯定是整件事的主谋。”
“叔叔,对人可不能心存偏见啊……”
“这可不是偏见,阿耕。我敢断言,这主意一定是那女人想出来的……”
银造一语中的。
通过矶川警部和警员们的努力,警方又接连掌握了许多有力的证据。在村松一家遭到
检举的时候,他们也承认了一切,震惊了世人。
“金田一先生,现在的问题还在于他们的动机。他们到底是为了什么才做出这么可怕的
事……”
“警部,请您看看那美丽的海市蜃楼吧……”
金田一耕助抬起头,用苦恼的目光望着那座深陷在黄昏余晖中的海市蜃楼。
“对于那些家伙来说,那座海市蜃楼有着相当的价值。静子太太的肚子里怀着志贺先生
的骨肉。所以,他们一定要在孩子生下来之前杀掉她。之后,只要再把罪名栽赃到志贺先
生头上,那么,那些财产今后的去向……”
金田一耕助叹了口气。
“但是,他们恐怕并不是这么想的。或许,他们只是想向那个背叛了阿滋的女人和夺走
了阿滋情人的男人复仇。这样一来,他们在良心上所受的谴责也就会少些,相应也能有种
自我满足的感觉。所以,我觉得这件案子的动机很复杂。对成功者的羡慕,对从护士摇身
变为海岛女王的女子的忌妒,这些郁积在他们心中的感情全都在听到阿滋的临终告白时爆
发了出来。尽管如此,我依旧觉得这是一场贪婪的欲望酿成的犯罪。”
沉重的沉默持续了一段时间,银造似乎忽然想到了什么,开口说道:“但阿耕,那只假
眼……”
“啊,对了。”耕助似乎也想起了什么,“关于那只假眼,那个老太婆曾经说是被志贺先
生挖走,拿回去给他太太看,然后就因爱生恨把太太掐死。之前我一直觉得,那假眼应该
是阿彻挖走的,为的就是让他们的计划能够自圆其说。因此,听说假眼就在太太的尸体旁
时,那些家伙想必全都大吃一惊。计划杀人当中,其计划越是周详缜密,那么在出现了计
划外的事态时,凶手就越会感到不安。这一次也同样如此。那只假眼的情况完全出乎了凶
手的意料……也就是说,挖走了那只假眼的人并非凶手和共犯,或许真的就是志贺先生。
那么,志贺先生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件事恐怕就只能去问他本人了。”
有关这一点,志贺泰三后来如此解释道:
“结婚之前,我就已经知道了阿滋和静子间的关系。但是,我却从来没把这件事当回
事。我有自信能够凭借自己的爱情和诚意抓住静子的心,让她倾心于我,而事实上,我也
确实做到了。所以这事……要是之前我能直接告诉静子,说我早就知道她在结婚前和阿滋
之间的那点事,而且我已经原谅了她,那就好了。可是静子完全不知道,一直在为这事苦
恼。我觉得她太可怜,所以才准备借阿滋去世的机会,把一切都跟她说清,同时让她跟以
前的恋人彻底告别。话虽如此,我也不能偷偷把阿滋整个人弄回岛上,所以才把他的那只
假眼挖了下来,带回了家。我本来准备让她把那只假眼当成阿滋的亡骸,让她向他道别,
之后再告诉她我已经知道了一切,并且已经原谅了她。至于假眼,我本打算在葬礼上把它
还回去的。可是,在守灵的时候,而且是当着满座的宾客,村松忽然说出了阿滋与静子之
间的关系。不仅如此,他又说结婚之后两人依旧偷偷来往,说不定静子肚子里的孩子也是
阿滋的。听了这些乱七八糟的话,我立刻六神无主,不知所措。我之所以会有这种感觉,
并非是因为怀疑静子。我知道这种事情是不可能的,但我无法揣测出村松他这么做的原因
究竟何在,因此非常震惊。可是,就在这时,村松的老婆又提出我曾在美国杀害前妻的
事,然后就像忠告我一样,让我千万不要再做出那种事来。当时我吓了一跳,难道他们夫
妻是想让我动手杀掉静子……我当时就是这么认为的。之前我一直都很信任他们夫妻俩,
所以才会那样无助。虽然静子也跟我说过,让我切不可太过轻信他们夫妻……静子……静
子……你大概也没有想到,他们居然会想要取走你的性命吧。”
矶川警部做得干净漂亮。
一开始,他便认定村松家的杂物间就是行凶的现场,而后来事实证明,他的猜测完全
没有错。等到警方在杂物间里发现了静子的一只耳环,村松医生也最终俯首认罪了。
村松医生也一直担心迟早有一天会东窗事发,但妻子安子不断在耳畔呵斥他胆小怕
事,又一个劲儿挑唆他动手。得知此情,人们都不由得战栗不已。当时,安子太太是这么
说的:“你还磨蹭些什么?那么大的一笔财产眼看就要落入咱们的腰包了,你怎么能这么胆
小怕事?”
在落入这对魔鬼般的夫妻的魔爪时,可怜的静子已经害怕得几乎失去了意识,甚至连
呼救都没能发出。
静子被杀之后,她的尸体立刻就被搬到了阿彻停在背面海边的船上,然后阿彻又把尸
体搬到了游艇上。之后的事,就全都和金田一耕助推理的一样了。
事后不久,志贺泰三从那座海市蜃楼里搬了出来,和樋上四郎一起再次渡海去了美
国。两人从横滨出发的时候,金田一耕助还和久保银造一起去送行。
四人手中的带子断开,两个已经年过半百的落魄男人充满寂寥地向耕助和银造挥着
手。看着甲板上的身影渐渐变小,久保银造不住地眨眼,金田一耕助也不由得对命运展开
了痛切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