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其后几天发生的事,我已经无法回忆起来了。被警察带到警察局之后,不光身上受了
皮肉之苦,就连精神状态也变得消极起来。原本我就是个胆小怕事的人,即便到了如今这
岁数,一听说警察巡警之类的,也会紧张害怕得全身发麻。所以刚开始的时候,我被吓得
魂不守舍。就算想回答几句,舌头也会不听使唤,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而在知道这事反而
加深了警察对我的疑心之后,我也越发变得畏缩起来。
可是——依然是一句“可是”。过了四五天,警部对我的态度忽然改变,一下子变得温
柔起来。他这么问我:您——就连称谓也忽然变得郑重起来——之前有没有在其他什么地
方碰过阿繁家里的那只金鱼缸呢?附近的黑市上也有许多那类东西出售,您之前有没有碰
到过呢?这件事很重要,请您仔细回想一下。虽然警部的话说得很客气,但这种事我根本
连想都不必想。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少年没有碰过金鱼缸了。我照实回答,警部却忽
然叹了口气。他一脸怜悯地看着我的脸,说我肯定曾经在哪里摸过那东西,只是一时想不
起来罢了,让我晚上再好好回忆一下。从警部的语气来看,如果我能回忆起来,或许就会
有救,但我既然没有碰过,又让我怎么回忆起来呢?
但到了第二天,和往常一样被拽到审讯室之后,我忽然明白了所有的一切。而之前一
直不听使唤的舌头也骤然间变得灵活起来。我大声怒喝:“是他!就是他!就是这个蝙蝠
男。是他干的好事!他现在又想把罪名嫁祸到我的头上!”
我怒不可遏,捶胸顿足,怒喝不止,最后大声号哭起来。也不知为什么,当时我确实
哭出了声。警部见状,连忙出声制止了我。
“好了,您也别这么激动。这位金田一耕助先生,绝非您想象的那种人。他今天来,是
来告知我们对您极为有利的情况的。”
“你骗我!”我高声叫嚷着,“你骗我,你骗我!你们说这些话,是想引我上当。”
“您要觉得我是在骗您,我也不想辩解。但还请您仔细听好我接下来的这番话。”
金田一耕助那家伙一边挠着他那乱蓬蓬的头发,一边笑着说道。他的笑脸感觉还挺惹
人喜欢的。接下来,他如此说道:“前不久,就是那件案子发生的头一天晚上。我从外边回
来时,您似乎被加代叫到她的房间去了吧?”
“那、那、那又怎么样!”
我心中余愤未消,高声嚷道。
“好了好了,别这么激动——当时,加代的房间里一片漆黑,原因似乎是电器故障。加
代请您帮忙修理,所以您就进了她的房间,是吧?我也稍微懂一些电器知识,所以就在屋
外等着,准备给您帮忙。之后,我听到那间漆黑的房间里传出了加代的说话声。她说:汤
浅先生,你帮我拿一下这个灯罩——别放手哦,你就拿着边缘——你可拿好了,当心别摔
碎了——是这样的吧。所以,当时您就在那间漆黑的屋子里拿住了加代递给您的灯罩。”
说起来,确实有这么回事。
“可这、这又怎么了啊?”
我的心中不由得紧张起来,舌头也跟着发了颤。
“也就是说,问题就在于当时那个灯罩的形状了。当时您问:加代,怎么回事,你怎么
会在屋里弄这么大的灯罩?感觉就跟朵牵牛花一样,边缘还带着波浪的形状。”
我猛然跳了起来,只觉得眼前发晕,下巴也开始痉挛。
“你——你——你说什么?这么说——当时,加代谎称是灯罩,但实际上让我帮忙拿住
的东西——”
“是金鱼缸。”
我本想说些什么,可舌头忽然又打起了结,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金田一耕助微微一
笑。
“汤浅先生,请您接着听我把话说完。我之所以会知道这些,也全都是多亏了您那篇尚
未完成的杰作。您在那篇小说里提到过,说阿繁她有只金鱼缸,而且还有恋物癖。可是,
杀人现场发现的金鱼缸的位置却和您在小说里描述的位置相差了一尺多。另外,鱼缸里只
有半缸水。虽然能从里边的血水推测出凶手曾在里边洗过手,但如果只是为了洗手,那么
也没有必要去挪动鱼缸。而且,缸里的水也不会只剩下一半。所以,我就大胆作了个假
设。凶手其实是拿了另外一只鱼缸来,放到了原先的那只鱼缸旁边,又把原先那只鱼缸里
的东西全都倒进了新鱼缸。可是凶手当时有些惊慌,所以把原先那只鱼缸里的一半水都弄
洒了——这一点从客厅前那块湿漉漉的榻榻米上也能够推测出来。那么,凶手这么做的目
的到底何在呢——就是为了在现场留下您的指纹。所以,我昨天恳请警部在审问时,问一
下您是否曾在其他地方摸过金鱼缸,可您回答说没有。然后,我就忽然回想起了前些日子
发生的那段有关灯罩的小插曲。”
“这么说——这么说,是加代——”
我感觉自己就快哭出来了。是加代——是加代——啊,怎么会这样!
“对,就是加代和山名红吉干的。不,与其这么说,倒不如说是加代教唆红吉这么干
的。汤浅先生,人可不能貌相啊。那个加代,别看她年纪轻轻,实际上却是个可怕的家
伙。您猜我为什么会搬到那处公寓?其实,我是受了剑突剑十郎之托,去调查近来让剑十
郎困扰不已的上吐下泻现象。很明显,剑十郎的食物里每天都会被人掺入少量的毒药。如
果放任不管,那些毒药就会在体内淤积下来,迟早会酿成一起攸关性命的大案。最近,我
已经抓住了他这个毒杀魔侄女加代的证据,而就在此时,又发生了这么一起案子。所以从
一开始,我就盯上了加代。她是个可怕的女人。在她那张美丽的面孔下,隐藏着阴险贪婪
得有如毒蛇一般的内心。她从很久之前起,就盯上了阿繁的财产。后来,她又看到了您写
下的那篇稿子,从中得到了启示,之后便拟定了这个可怕的计划,说服山名红吉,把他拉
进了同伙的行列。也就是说,您在小说中假设的由您自己动手杀人,之后让我来当替罪羊
的想法,最终由加代付诸行动。而且她选择的替罪羊,正是您。怎么样,您现在应该明白
了吧?”
“这么说——这么说——是加代下手——杀了阿繁的?”
“对。但您只说对了一半——另一半则是这样的。阿繁虽然是被人刺中心脏而死,但同
时,她的喉咙上也留下了被人勒过的痕迹。如今我们已经查明,她脖子上的勒痕是在被人
刺中心脏的时候留下的。这世上没有谁会在刺中了对方心脏之后,又去勒住对方的喉咙。
也就是说,那勒痕是在心脏被刺中的同时留下的。所以,这件事并不是一个人干的。再如
何灵巧的凶手,都无法做到一边勒住死者的喉咙,一边用刀刺向死者的心脏。从这一点
上,我看出凶手并非没有共犯的您,同时开始怀疑加代和红吉。毕竟加代那女人可是厉害
角色——她用细绳勒住了阿繁的喉咙,红吉则用刀刺中了阿繁的心脏。”
我惊讶得合不拢嘴。但是该问的事还是得问清楚。
“在刺死阿繁的时候,为了用我来顶罪,红吉还用了我的那把短刀,在我的睡衣上抹上
血迹……”
“对。那把短刀是加代两三天前从您的房间里偷走的,而睡衣上的血迹,则是加代趁着
您去学校时抹上她自己的血。加代这女人很聪明。她知道,那件睡衣在阿繁死去很久后才
会被人发现,血迹会干。同时,她又通过地区的防空训练得知阿繁和她血型相同。”
我的心里既悲伤又害怕,充满着各种莫名的复杂心情。
见我沉默不语,金田一耕助微微一笑,说道:“如何,汤浅先生?现在,您还讨厌蝙蝠
这东西吗?”
老实说,近来我喜欢上了蝙蝠。看到它们翩然飞在夏日傍晚的空中,总会让人感觉风
情万种。
更重要的是,蝙蝠是一种对人有益的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