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先生,金田一先生,你睡着了吗?”
就在金田一耕助关掉电灯,迷迷糊糊即将睡着的时候,矶川警部回到了房间里。
“啊,没有,我还醒着呢。”
金田一耕助翻了个身,打开了台灯。
“警部,出什么事了?”
“呃,没什么……”
矶川警部低头看了看金田一耕助,用肥厚的手掌摸了摸脸颊,浮现出一种奇怪的表
情。
金田一耕助与矶川警部之间相交已久。只要一看警部的脸色,金田一耕助就能够大致
推测出案件的规模。他坐起身来。
“警部,怎么了?”
“呃,先生。”警部皱起了眉头,“不好意思,深夜打搅。我想请你看一样东西……”
“又有案子了吗?”
“嗯。来到这里却还整天案件案件的,实在是不好意思。刚才,有人服用了溴米那制
剂,自杀未遂。事情已经处理好了。幸好有人及时发现,自杀者才保住了一条性命……”
面对溴米那制剂自杀未遂这类案件,对于久经沙场的矶川警部来说,医生赶来之前的
应急措施早已是轻车熟路。
“哦,这样啊。那又怎么了?”
“但其中有些奇怪的地方,所以我就想请先生帮忙看一下……你的意见可能会成为参
考。”
矶川警部的瞳孔中闪烁着一丝异样的光芒。他的这种目光说明这件事里必然另有疑
点。
“哦,是吗,既然如此……”
金田一耕助爬起来,在睡衣外边罩上了和式棉袍。气温感觉似乎要比刚才更低了。
就像寻常的乡下温泉一样,这处药师汤也同样有着深长而复杂的走廊。屋外的月色依
旧明亮,月光从紧闭的防雨窗缝隙间洒下,在走廊上留下了轮廓清晰的影子。走在走廊
上,一股冰凉的感觉从脚底直传心间。
耕助跟在矶川警部身后,走过长长的檐廊和走廊,来到主屋背后的用人休息处时,只
见一个黑影正站在拉门前。拉门内透出灯光。
听到两人的脚步声,正在偷听屋里响动的男子赶忙离开了。他把脸扭向一旁,从两人
身旁走过,逃向主屋。
与男子擦身而过时,金田一耕助无意间看了一眼,留意到了男子右颊上的那块可怕的
烧伤疤痕。
“刚才那男的……怎么回事……”
看着男子远去的背影,金田一耕助喃喃自语道。矶川警部也一脸怀疑地皱起了眉头,
“是有些奇怪。看他穿着旅馆的睡衣,应该是位客人吧。他刚才是站在这里偷听屋里的
动静吗?”
“看样子应该是。”
“他脸颊上还有块很大的烧伤痕迹呢。”
“对,这就是指认他的标记。”
矶川警部忽然扭过头,一脸不安地看了一眼金田一耕助。但他似乎立刻整理了思绪,
把手搭到拉门上。
“好了,请进吧。就是这间屋子。”
拉开拉门,里边是一间六叠大的用人房间。屋里的墙壁被熏得乌黑,凌乱不堪的房间
中铺着一张床铺,躺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女子。
一看到那女子,金田一耕助便不由得惊异地睁大了双眼。
床上躺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刚才金田一耕助从厕所窗户看到的那个梦游女。刚才因为
隔得太远看不真切,现在凑到身旁仔细一看,只见那女子肌肤如雪,相貌俊美。
女子的枕旁坐着一个六神无主、一脸担心的男子。男子大约三十岁,虽然长得膀大腰
圆,但面相让人感觉有些神经质。他紧咬嘴唇,两眼凝视着面前那昏睡的女子的脸。看到
金田一耕助和矶川警部的身影,他往后挪了一下,低下了头。
此人就是药师汤老板的独生子,去年秋天刚从西伯利亚复员归来的贞二。
“这位女士是……”
金田一耕助在女子枕旁坐下,回头看着矶川警部。
“是这里的女侍,名叫松代。”
“服用溴米那制剂自杀的就是她吧?”
金田一耕助扭头看着贞二。
“对。”
贞二用目光示意了一下身旁桌上溴米那制剂的盒子。
金田一耕助伸出手去,拿起盒子一掂,就感觉到盒子几乎空了一半。
“你是怎么知道她企图自杀的?”金田一耕助问道。
“贞二,不如让先生看看那东西吧?”矶川警部在一旁提醒道。
贞二不服地翻起眼睛,瞪了矶川警部一眼,但还是气呼呼地晃动着肩头,从桌子的抽
屉里拿出一个信封,递到了金田一耕助眼前。
金田一耕助拿来一看,只见信封正面有女子用钢笔书写的隽秀笔迹,是“老夫人”和“少
爷”两行字。翻到背面,则写着“松代敬上”的字样。虽然笔迹隽秀,但有些地方却有颤抖的
痕迹,完全可以想见写这封信的人当时心中的激动情绪。
“我可以拆开看看吗?”
“请吧。”
贞二依旧一副不服气的模样。
信封里的信纸上印着花纹,感觉是女子用的便笺。信里没有任何前言,一开头便用和
信封上一样的字迹写着以下这么一段奇怪的话。
老夫人、少爷:
今晚,又把由纪子杀了。这已经是我第二次杀她了。虽然我患有重病,但前后两次杀
害由纪子,我实在是个可怕的女人。由纪子的诅咒出现在我的腋下,日夜责备折磨着我。
我实在是活不下去了。我受了老爷和少爷不少照顾,却一直都无法向两位报答恩情,反而
给你们惹了麻烦,实在是万分抱歉。
松代
金田一耕助皱着眉头,仔仔细细地读了两三遍,扭头看着贞二。
“这个由纪子是……”
贞二君耸了耸肩,却没有回答耕助的问题。一旁的矶川警部代替贞二回答:
“据说就是这个松代的妹妹。”
“她妹妹也在这里吗?”
“是的,她妹妹是在今年春天跑来投靠她的,之后就在这里留下当女侍了。”
“这信上说松代她今晚杀害了妹妹,有这事吗?”
矶川警部闻言,露出了一脸愁苦的表情。
“不清楚啊,最让人觉得奇怪的就是这里了。刚才,松代忽然觉得不舒服,其他的女侍
吃了一惊,就跑去找来了贞二。等贞二赶来的时候,这封遗书就已经放在她的枕头下了。
眼下,众人正分头四处去寻找那个叫由纪子的女子呢。”
“找到了吗?”
金田一耕助追问般又扭头看了看贞二。
“呃,还没……由纪子似乎不在家。”贞二恶狠狠地说道。
金田一耕助重新仔细端详了一下贞二。看到松代自杀未遂,他的心中到底作何感想?
是多少觉得同情吗?还是只在为这件麻烦事感到恼火?
从贞二的表情来看,似乎两者皆有。
金田一耕助忽然回想起了刚才看到的松代的身影。当时松代迈着如同脚踏云彩般的步
伐向稚儿渊走去的身影,再次浮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但是,耕助觉得眼下还不是提这事的时候。他觉得,最好还是等松代醒来之后再说。
松代躺在床上,额头上渗满汗珠,呼吸急促,脸色极为苍白。
金田一耕助再次看了看遗书上的文字。
“说来这上边写的内容倒也够奇怪的。第二次杀害由纪子……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虽
然她患病在身,但‘第二次杀害由纪子’这话也……如此说来,之前松代也曾经杀过她妹妹
了……不,她是想说‘想杀’吗?”
金田一耕助看了看贞二。贞二依旧一脸不快的模样,态度冷淡地说道:“松代她精神有
点问题。”
“精神有点问题?有什么具体的症状吗?”
“不,倒也没什么具体的症状……”
贞二感觉似乎有些慌。
“可是,不就只有这种可能了吗?否则她也不会写下这么奇怪的话。两次杀害同一个
人,这怎么可能呢?况且,她说她今晚杀了由纪子这话,也让人摸不着头脑啊。”
“对了,由纪子现在又在哪儿?都已经这么晚了,一个年轻女孩却不在家中,这事不也
让人感觉有些奇怪吗?”
这时,金田一耕助的脑海里再次浮现出了之前松代迈着飘然的脚步向稚儿渊走去的身
影。但随即,他便赶忙把这身影从脑海中抹去了。
“别担心。她呀,要不就是躲到什么别人找不到的地方睡觉去了,要不……”
“要不什么?”
“要不就是出去偷会情郎了。啊哈哈。”
贞二的笑声里有种带刺的感觉,而且似乎还是有意如此的。
金田一耕助皱起眉头,窥探着对方的神情,但依旧用平和的语调说道:“嗯,但愿如
此。但这句‘由纪子的诅咒出现在我的腋下’……这到底又该怎么解释呢?”
“哦,你说这事啊……”矶川警部往前挪了挪身子,“其实,先生,我想让你看的东西就
是这个……贞二,就让金田一先生看一下吧。”
“嗯……”
贞二回应了一声,目光中却划过一丝恐惧。
金田一耕助一脸奇怪地看了看两人的脸。
“是什么?您说想让我看的东西……”
“就是这东西。”
贞二用憎恶的目光看着矶川警部掀起松代身上的被子。
矶川警部把被子掀到松代胸口,让金田一耕助看松代的右腋窝。霎时间,金田一耕助
惊异地睁大了双眼,呼吸也随之变得急促起来。
松代的腋下,还有另外一张脸。
那张脸要比正常人的脸稍小一些,大小就跟棒球差不多,轮廓清晰,甚至还能看出是
一张女子的脸。
眼睛、鼻子、嘴巴……虽然那张脸感觉就像死人一样,看起来稍稍有些臃肿,但上面
却一样不少地长着人脸的各个器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