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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华丽凶案 一
日期:2023-12-22 15:59  点击:257
第三章 华丽凶案
前伯爵古馆辰人被杀案中有诸多蹊跷,警方最终也没弄清事情的真相。清楚真相的除
了金田一耕助,就只有极少数几个人了。请容笔者慢慢道来,且将表面显现的事相一一拾
记。
案发地是在名琅庄内院墙外距离相当远的石棉瓦顶大仓库。仓库远离内院墙,但紧贴
着外院墙内侧。不知种人伯爵是出于高度戒备还是嫌那地方碍眼,仓库被精心隐蔽在茂密
的冷杉林中,除非走到近前,否则很难发现它的存在。
仓库过去用于贮藏柑橘。战后柑橘山从名琅庄分割出去,充抵了财产税。众多仓库中
只有这一间因位置关系留在了名琅庄院内一角。
因此,如今仓库中没有任何货物,只有角落里堆积如山的废旧杂货、昔日留下的旧柑
橘箱、成堆成捆的麻绳和巨大的磅秤。此外,这仓库还有一个引人注目之处——高高的屋
顶上纵横着粗大的钢梁,其中一根梁下垂着一个大号滑轮。一切都在诉说着这里曾是柑橘
的储藏地。
就在这空空荡荡的、大得出奇的仓库里,摆着一件同周遭格格不入的东西。那就是先
前搭载金田一耕助来此的黑漆无篷马车。
马车在入口前方偏左的位置,同入口平行。马应该是被牵走了,并不在现场。高高隆
起的驭手台下方,车辕朝右前方伸出,下边的地面上掉落着一个怪东西。那是个完全断成
了两截的大烟斗。
左前方是金田一耕助先前乘坐的马车座椅,铺着猩红色毛毡的坐席上正端坐着一个男
人。
那人直盯着右前方,从仓库入口处看过来,只能看见他的右半边脸。那侧脸不知为何
所惊,痛苦地歪扭着,十分恐怖。他的眼珠好像马上就要从眼眶中蹦出似的,瞪得老大,
似乎想要弄清楚眼前某种来历不明之物的真面目,执著地朝那边凝视。不过,现在那双眼
睛什么都看不见,只不过是一对无生命的玻璃体罢了。这点任谁都一看便知。
这位古馆辰人伯爵曾经被认为是贵族圈内的美男子,如假包换的银鞍白马的贵公子,
同时也是出了名的纨绔子弟。这种死法对于这个凡事讲究的纨绔子弟来说实在再适合不
过。虽说任何时间任何场合,拿死人开玩笑都是要不得的,但这种死法也太与众不同,以
至于难免有人对此品头论足。
昔日伯爵古馆辰人坐在自己爷爷当年到处兜风用的马车上,威风凛凛地渡过了冥河。
辰人多大年纪了?昭和五年,他的父亲一人伯爵同继母加奈子在这个家中惨死的时
候,加奈子二十八岁,辰人比加奈子小七岁,应该是二十一岁。从那之后过了二十年,今
年应该是四十一岁。眼下这位端坐在马车上,一味圆睁着已然一无所见的玻璃体的先生,
按照过去的说法,确实是在前厄 ① 的年纪送了性命。
虽然现在那脸孔极度扭曲,但端正的五官仍然生动地诠释着“自大”这个词的含义。辰
人不算高大,也不算瘦,身高约一米六二。精致的外型和公子哥特有的气质,让人一看便
联想到旧贵族“只许我负天下人,莫教天下人负我”的唯我独尊的做派。好了,对旧贵族的
议论就此打住,毕竟辰人已经成了冷冰冰的尸体。
再说现场。带着冻结了的表情望着这件可怕展品的,有以下共十名男女:
首先是名琅庄的主人,从马车上的这位骑士身边横刀夺走娇妻的筱崎慎吾,以及他的
娇妻倭文子;然后是慎吾和前妻的女儿阳子,和被称为名琅庄掌管者的老妇糸女;还有应
慎吾之邀前来名琅庄的前子爵天坊邦武,即辰人的舅舅,外加辰人的继母加奈子的弟弟柳
町善卫;此外是后来才认识的慎吾的秘书,名叫奥村弘的青年,再加上金田一耕助,共八
人。
还有一男一女。男的耕助认识,就是之前接他来此的,做过扒手的混血儿速水让治。
躲在让治身边直发抖的大概是这里的女佣,但不是接待耕助的阿杉,是个才十七八岁的小
姑娘。铜铃般圆鼓鼓的眼睛,反倒为她增添了几分可爱的感觉。她出落得亭亭玉立,但穿
着打扮似还有些青涩,可能正处于学习阶段。
金田一耕助只觉得那九人脸上浮现出的表情颇具意味。正在这时,忽然听见慎吾叫
道:
“倭文子!”
回头一看,只见倭文子似乎是贫血发作,身子晃晃悠悠要倒。慎吾及时用结实的手臂
抱住了她。
“老爷……”倭文子在丈夫怀中气若游丝,能乐面具似的脸蜡白。
“我想回去……”
“啊,好。不过你得等等。我是这个家的主人,发生了这种事情,我是不会置之不理
的。你看那边……不,你还是别看的好。”
“嗯……”
倭文子被丈夫强壮的手臂抱住,脸埋在丈夫怀里,身子剧烈地颤抖着。这极为正常的
一幕却给金田一耕助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金田一先生,怎么办?尸体是原样放着,还是抬下来好?”
“啊,别动。”金田一耕助的目光在马车上来回扫视,“还是不要动的好。就算手忙脚乱
抬下来,古馆先生也已经不行了。重要的是尽快通知警方……医生那边也得尽快联系……”
“知道了。奥村,拜托你。”
“是,遵命。”
遇到事务性的问题,慎吾和秘书都表现得干脆利落。奥村弘急匆匆正要出去时,身后
有人喊:
“奥村,我也一起去。”阳子准备追上去。
“老爷……”倭文子在丈夫怀里开口道,“我能不能也和奥村一起过去?我不想在这儿待
着……”
倭文子声音颤抖,也许是觉得昔日背叛过的前夫正居高临下地瞪视着自己。
“啊,那就这么办吧。奥村,麻烦你送夫人回去。”
“好的。夫人请。”
“妈妈,一起走吧。”
“嗯……”
阳子和这位年轻的继母应该相差十五岁左右,但两人走在一起,看上去顶多也就差五
岁。
倭文子显得年轻,而阳子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老成。倭文子精致纤柔,浑身散发出成熟
的京都美女的魅力。与之相反,阳子这姑娘随父亲,身材结实,骨架也大。她容貌平平,
没法同倭文子相比,但她身上洋溢着青春焕发的自然魅力,可以说同刻意修饰的倭文子的
美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阳子,妈妈就拜托给你了。”
“好,我会照顾好妈妈的。”
“有劳了,阳子小姐。”
奥村和阳子一左一右架起倭文子离开了,让治和小姑娘也惊魂未定地匆匆离去。目送
他们离去之后,慎吾转向金田一耕助,说:
“金田一先生,让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天坊邦武先生,辰人的舅舅。这位是柳町善卫
先生,是辰人继母加奈子夫人的亲弟弟。天坊先生,柳町先生。”
“嗯。”
“这位是大名鼎鼎的金田一耕助先生。”
“哎呀,两位……幸会幸会……”金田一耕助连忙低下乱蓬蓬的脑袋鞠躬致意。
“大名鼎鼎?”前子爵天坊邦武一脸狐疑,上下打量着金田一耕助,皱起了眉头。
“啊,天坊先生原来还不知道。这位做的是调查各种案件的工作,简单说就是私家侦
探。”
前子爵天坊一听眼睛就瞪圆了。“这么说来,筱崎,你早就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不吉之
事?”
天坊邦武至少六十岁了,身高不足一米五,矮小肥胖形似侏儒。他那脑袋秃得十分彻
底,光可鉴人的圆脑袋配上鼻子下翘起的浓密而威风的八字胡,显得有些滑稽。那种傲慢
的语气并非有意耀武扬威,而是长年养成的习惯。
“怎么可能。我请金田一先生过来,是因为昨晚跟大家说过的真野信也……我想请先生
调查那个消失的神秘人,谁知道偏又发生了这样的不幸……”
慎吾微微低头,向死者的亲属天坊表示哀悼。
神秘消失的真野信也的名字被提到时,天坊邦武正警觉地盯着糸女,但是见慎吾鞠躬
致意,他也慌忙捻着八字胡应道:“啊,劳你挂心。”他说,“辰人是恶事干绝啊,也许这就
是上天要他还债吧。啊哈哈。呀,失言。当着死者不该说这种话。”
天坊口气虽傲慢,但话里话外总像在讨好慎吾,难免有股落魄旧贵族低声下气的味
道。
“筱崎先生。”过了一会儿,有人开口了,是死于非命的加奈子的亲弟弟柳町善卫。同
天坊不同,他的语气平和沉静。
“嗯?”
“你跟金田一先生讲过真野信也的事了吗?”
“嗯,大致说过……”
“金田一先生。”善卫这次转向金田一耕助。
“哦。”金田一耕助回过头来。善卫戴着大号玳瑁框眼镜,笑容可掬,但眼神里总好像
带着几分不屑。他穿着宽松的俄式衬衫和肥大的灯芯绒裤子,贝雷帽下是一头丝毫不输耕
助的乱发,年纪大致也同耕助相仿。耕助后来才了解到,这个柳町善卫在长笛演奏界相当
出名。
“金田一先生,如何?根据您的推测,这事果真是那个独臂人真野信也干的?”
“这个嘛……”金田一耕助为难似的眨着眼睛说,“您这么问我,我现在还什么都说不出
来啊。首先,真野信也是否存在都还不好说……”
“哎呀,金田一先生。”冷不丁从低处发出抗议的是糸女。
金田一耕助个子不高,正如以前介绍的那样,是个小个子的穷酸相男人。尽管如此,
站着说话时,他还是感觉年届八十并且习惯性驼背的糸女的声音像从下方很远处传来似
的。
“先生,您是说玉子撒了谎吗?”
“不,不是的,阿糸,我绝对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说就算真野信也真的来了,他到底
是什么人?搞清这点之前,不能草率断定就是那个人下的手。您想想看,那人戴着墨镜,
蒙着大号口罩,显然是不想被人看到他的脸。”
“哦,但是出于谨慎,还是请您直接去问玉子。”糸女四下张望后说,“刚才在这儿的那
个年轻姑娘就是玉子……”
“啊,是吗。那就晚些时候再问吧。”金田一耕助试探似的盯着糸女的侧脸,说道,“不
过,柳町先生,那个男人……假设那个自称真野信也的男人真是尾形静马,我倒不认为他
有什么理由杀害古馆先生。”
“这您就错了,金田一先生。”糸女的声音冷静得让人有些不舒服,“怎么会没有理由
呢,静马要是还活着,一定比任何人都恨辰人……恨现在坐在马车上的这个人,就算把他
五马分尸也不足以解心头之恨啊。”
“阿糸,这、这又是怎么回事?”慎吾死死盯着糸女的侧脸问道。糸女抬起头,眼中燃
烧着无限的恨意。
“老爷,金田一先生。”
“怎么了?”
“刚才金田一先生问了那个问题,为什么辰人会如此惧怕静马……那是因为,
他……”糸女的手指因为憎恶而颤抖,她指着马车上的男人说,“这个人活着的时候,我不
便说长道短,但事到如今也没什么顾虑了。这件事恐怕在场的天坊先生和柳町先生都知
道。这个人曾经纠缠过加奈子夫人。就算没有血缘关系,那也是他名义上的母亲呀。可他
竟想强行占有她。结果占有未遂,他便恼羞成怒,开始诋毁加奈子夫人,在一人老爷那里
造谣说加奈子夫人和静马关系不正当。要不是这样,一人老爷也不会被忌妒蒙了眼,听信
谣言失去理智啊。”
“天坊先生!”慎吾的喊声在金田一耕助耳边爆发,因无法平抑的愤怒而颤抖着。
“可有此事?阿糸刚才说的都是真的?!”
天坊邦武面露难色,捻着八字胡的尖部说:“哎呀,这个……刚才阿糸说什么辰人纠缠
加奈子……这事我也不知道,头一次听说。加奈子和静马有不正当关系倒是曾经在亲戚中
广为流传。但是……”
“但是什么?”慎吾质问道,语气尖锐而严厉。
“啊,不。”天坊前子爵不大自然地干咳了一声,“这事我只当是忌妒……就是说,辰人
忌妒加奈子,也没多想……”
“您说忌妒是指……”金田一耕助的声音也颇为严肃。
“就是那个,一人伯爵那么宠加奈子,万一她再生下孩子,伯爵的宠爱必然转移过去,
那样的话财产不是就被瓜分了吗?辰人就是在担心这事。”
“这在当年可是广为人知啊。”柳町善卫从一旁冷冷地插话道。这人与其说是音乐家,
倒更有几分哲学家的气质,表情和语气都冷冷的。
“是吗。您当年也认识辰人啊?”金田一耕助迅速转向柳町。
“嗯,我在学习院上学时比辰人低两级。自从姐姐嫁给了辰人的父亲,他就不正经喊我
名字了,总是喊‘吃白食的,吃白食的’。哈哈。柳町家因为姐姐的关系,从辰人的父亲那
边得到了经济上的援助,所以被他这么叫也无话可说,但心里总归还是难受啊。”
善卫眼镜后的眼睛虽然含笑,但他的声音就像是吞下了某种苦涩的东西一般。
“柳町先生,”慎吾恢复了镇定,“莫非我家那位还未出嫁时,你就同她认识?”
“啊,那是当然……都在学习院,而且你家那位向来容貌出众。”
“对了,柳町,”天坊邦武和颜悦色地说,“倭文子……那个,筱崎夫人最早是要嫁给你
的,不是吗?”
柳町善卫沉默片刻,把涌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说:“天坊,都是些无聊的往事,你就
别提了。有谁会愿意嫁给我这种吃白食的人呢?”
“那倒也是。和吃白食的比起来,谁都愿意嫁去那种还有白食可以给别人吃的地方啊,
人之常情。啊哈哈。”
金田一耕助仔细捕捉着筱崎慎吾的表情。这个男人的意志力让他不得不心服口服。眼
下人们谈论的是他的妻子,而且那评价怎么听也不顺耳,可是他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从刚才起,慎吾就目不转睛地望着马车上辰人的尸体。终于,他一脸惊讶地转向金田
一耕助。
“金田一先生,辰人的左胳膊是怎么回事?西装左袖好像空空的不大对劲啊……”
金田一耕助闻言,微微一笑低下了头。
“哎呀,终于有人提这问题了。我刚才就在等着了,这有点……”
这时警察赶到了,金田一耕助便打住了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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