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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斯科姆比溪谷谜案
日期:2024-01-29 14:39  点击:252
博斯科姆比溪谷谜案
 
一天早上,正当我和妻子 (177) 一起进早餐的时候,我们的女仆送来了一封电报 (178) 。它
是歇洛克·福尔摩斯打来的,内容如下:
能否抽暇数日?顷获英国西部为博斯科姆比溪谷 (179) 惨事来电。如能同
行,不胜欣幸。此地空气及景致极佳。望十一时十五分从帕丁顿起程。
“亲爱的,你觉得怎么样?”妻子隔着餐桌看了看我,“你想去吗?”
“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现在忙得抽不出空来 (180) 。”
“哦,安斯特鲁瑟 (181) 会替你把工作做好的。最近你的脸色有点苍白。我想,换换环境
对你是有好处的,更何况你又总是对歇洛克·福尔摩斯侦查的案件那么感兴趣。”
“想想我从他办的某件案子中所得到的 (182) ,如果不去,那就太对不起他了。”我回答
道,“但是,如果我去的话,就得立刻收拾行装,因为现在离出发的时间只有半个小时了
(183) 。”
我在阿富汗度过的军旅生涯,至少使我养成了行动敏捷、几乎可以随时动身的习惯。
(184) 我的个人需求很简单,所以不到半个小时,我就带着旅行皮包上了出租马车,车声辚辚
地驶向帕丁顿车站 (185) 。歇洛克·福尔摩斯正在站台上踱步。他那长长的灰色旅行斗篷,紧
扣在头上的便帽 (186) ,让他那枯瘦细长的身躯就显得更加突出。
“华生,你能来真是太好了,”他说,“有个完全靠得住的伙伴和我在一起,情况就大不
相同了。地方上的协助往往不是毫无价值,就是带有偏见。你去占着那两个角落里的座
位,我去买票。”
在车厢里,除了福尔摩斯随身携带的一大卷乱七八糟的报纸外,只有我们两个乘客。
他在这些报纸里四处翻找,然后认真阅读,有时记点笔记,有时沉默深思,直到我们过了
雷丁 (187) 。接着,他忽然把所有的报纸卷成一大捆,扔到了行李架上。
“你听说过有关这个案子的任何情况吗?”他问道。
“全然不知。我已经好几天没看报纸了。 (188) ”
“伦敦报纸的报道都不是很详细。我一直在看最近的报纸,想掌握一些具体情况。据我
推测,这件案子好像是那种极难侦破的简单案件之一。”
“这话听起来有点自相矛盾。”
“但这是一个意味深长的真理。异常的情况几乎总是可以为你提供线索。相反,越是毫
无特征和平平常常的罪行就越难做出正确的推断。然而,这个案件,他们已经认定是一起
儿子谋杀父亲的严重罪行。”
“这么说,它是个谋杀案了?”
“好吧,他们是这样认为的。在得到机会亲自侦查它之前,我不会想当然地肯定是这
样。现在让我把到目前为止自己所能了解到的情况,简单地向你说一下。
“博斯科姆比溪谷位于赫里福德郡,是距离罗斯 (189) 不远的一处乡间地区。约翰·特纳
(190) 先生是那个地区最大的农场主。他在澳大利亚发了财,若干年前返回故乡。他把他拥有
的农场之一——哈瑟利农场——租给了也曾经在澳大利亚待过的查尔斯·麦卡锡先生。他们
两人是在那个殖民地相识的,因此,当他们定居的时候,彼此尽可能亲近地结为邻居是很
自然的。显然特纳更加富有,所以麦卡锡成了他的佃户。但是,看起来他们还像过去在一
起时那样,是完全平等的关系。麦卡锡有一个儿子,是个十八岁的小伙子,特纳有个同样
年龄的独生女儿。他们两个人的妻子都已不在人世,而他们似乎一直过着隐居的生活,避
免和邻近的英国人家有任何社交往来。麦卡锡父子倒是很喜欢运动,因此经常出现在附近
举行的赛马会上。麦卡锡有两个仆人,一个男仆和一个侍女。特纳一家人口相当多,至少
有五六人。这就是我收集到的关于这两家人的情况。现在再来看具体事实。
“六月三日,即上星期一 (191) ,麦卡锡下午三点钟左右从他在哈瑟利的家里外出,步行
到了博斯科姆比池塘。这个池塘是由博斯科姆比溪谷倾泻而下的溪流汇集而成的一个小
湖。上午,他曾经和他的仆人到罗斯去,并对仆人说起,他必须抓紧时间办事,因为下午
三点钟有一个重要约会。在这个约会之后,他就没有活着回来。
“哈瑟利农场距离博斯科姆比池塘有四分之一英里,当他走过这段路时,有两个人看到
了他。一个是位老妇人,报上没有提到她的姓名,另一个是特纳先生雇用的猎场看守人威
廉·克劳德。这两个证人都宣誓说,麦卡锡先生当时是独自一人步行。那个猎场看守人还
说,麦卡锡先生走过去几分钟后,他又看见麦卡锡先生的儿子詹姆斯·麦卡锡先生腋下夹着
一支枪,也从同一条路上走了过去。他确信,当时这个父亲在儿子的视野之内,而且儿子
在尾随着他。直到晚上听说那件惨案之前,他都没再想过这件事。
“麦卡锡父子走出猎场看守人威廉·克劳德的视线之后,还有别人看到他们。博斯科姆
比池塘附近都是茂密的树林,池塘四周杂草和芦苇丛生。一个十四岁的女孩子,博斯科姆
比溪谷庄园看门人的女儿佩兴斯·莫兰 (192) ,当时在周围的一个树林里采花。她说,她在那
里的时候,看见麦卡锡先生和他的儿子在树林边靠近池塘的地方。当时他们好像正在激烈
争吵,她听见老麦卡锡先生大骂他的儿子;她还看见那儿子举起自己的手,好像要打他的
父亲似的。她被他们粗暴的行为吓坏了,飞跑回家后便对她母亲说,她离开树林时麦卡锡
父子正在博斯科姆比池塘附近吵架,她担心他们马上要打起来。她的话音刚落,小麦卡锡
就跑进房来说,他发现自己的父亲死在树林里,请求看门人帮助。他当时十分激动,枪和
帽子都没有带,在他的右手和袖子上可以看到刚沾上的血迹。他们跟着他到了那里,发现
尸体躺在池塘边的草地上。死者头部被人用某种又重又钝的武器猛击了好几下,凹了进
去。从伤痕看,很可能是他儿子用枪托打的,那支枪扔在草地上,离尸体只有几步远 (193) 。
在这种情况下,那个年轻人当即遭到逮捕,星期二传讯时被宣布犯有‘蓄意谋杀’罪,星期
三 (194) 提交罗斯地方法官审判。罗斯地方法官现在已经把这个案件提交巡回审判法庭 (195) 。
这些就是验尸官和违警罪法庭 (196) 处理这个案子的主要事实经过。”
他们跟着他到了那里,发现尸体躺在池塘边的草地上。
我加重了语气说道:“我简直难以想象能有比这更恶毒的案子。如果可以用现场作为证
据来证明罪行的话,那么现在正是这样一个案子。”
福尔摩斯若有所思地回答说:“用现场作证据是很靠不住的。它好像可以显而易见地证
实某种情况,但是,如果你稍微改变一下观点,可能会发现它好像同样可以明确无误地证
实迥然不同的另一种情况。 (197) 但是,必须承认,案情对这个年轻人十分不利。他可能确实
就是杀人犯。在附近倒是有几个人——包括农场主的女儿特纳小姐——相信他是清白无辜
的,并且雇请雷斯垂德承办这件案子 (198) ,为小麦卡锡的利益辩护;你可能还记得,雷斯垂
德就是和‘血字的研究’一案有关的那个人。但是,雷斯垂德感到这个案子相当难办,所以
向我求助。这就是两个中年绅士以每小时五十英里的速度飞奔而来,而不是吃饱早餐后留
在家里享清福的原因。”
我说:“我觉这些事实太明显了,你从这个案子中恐怕得不到什么。”
他笑着回答说:“没有比明显的事实更容易让你上当的了。而且我们也许碰巧能找到一
些在雷斯垂德看来并不明显的明显事实。我们将用雷斯垂德根本没有能力使用甚至无法理
解的方法来肯定或推翻他的结论。你对我很了解,我这样说你不会认为是吹牛吧。随便举
个例子,我十分清楚地注意到你卧室的窗户在右边,而我怀疑雷斯垂德先生是不是能发现
这样一个不言自明的事实。”
“那你怎么能知道……”
“我亲爱的伙伴,我对你非常了解,我知道你有军人所特有的那种爱整洁的习惯。你每
天早上都刮胡子,在现在这个季节里,你借着阳光刮。你刮左脸时,越往下刮得越不干
净,刮到下巴时,就很不干净了。很明显,左边的光线没有右边好。我不能想象你这样一
个爱整洁的人,在两边光线一样的情况下,会把脸刮成这个样子。 (199) 我说这件小事是用它
作为观察问题和推理的例证。这是我的专长,它很可能对我们正在进行的调查有所帮助。
所以,传讯中提出的一两个次要问题是值得加以考虑的。”
“是什么?”
“警方没有当场逮捕他,而是回到哈瑟利农场之后才逮捕的。当巡官通知他被捕了的时
候,他说,他对此并不奇怪,这是他罪有应得。这段话自然起到了消除验尸陪审团还存在
的最后一点怀疑的作用。”
我喊道:“那是他自己的坦白交代。”
“不,因为随后有人提出异议说,他是清白无辜的。”
“发生了这么一系列事情之后,这些话至少是十分可疑。”
福尔摩斯说:“正相反,那是我在目前的黑暗中所能看到的最清楚的一线光芒。不管多
么天真,他都不可能愚蠢到连当时的情况对自己十分不利这一点都看不出来。如果他被捕
时表示惊讶,或假装气愤,我倒会把它当做十分可疑的行为,因为在那种情况下,表示惊
讶或愤怒肯定是不自然的,而对一个诡计多端的人来说,倒是个妙计。他坦然承认当时的
情况,说明他要么清白无辜,要么就是一个很能自我克制的坚强的人。至于他说罪有应得
的话,如果你思索一下,就会觉得那同样是很自然的;他站在他父亲的尸体旁边,而且毫
无疑问,恰恰在这一天他忘记了当儿子的孝道,竟然和父亲吵起架来,甚至正如那个提供
了十分重要的证据的小女孩所说,还举起手好像要打他似的。我看,他那段话里的自我谴
责和内疚,是身心健全的表现,而不是犯了罪的表现。”
我摇头说:“有许多人在远比这个案子的证据少得多的情况下就被绞死了。”
“他们是这样被绞死的,但许多被绞死的人死得冤枉。”
“那个年轻人自己对这件事是怎么说的?”
“他自己的交代并没给支持他的人们带来多大信心,不过其中倒有一两点很有启发性。
你可以在这里找到,你自己看好了。”
他从那捆报纸中抽出一份赫里福德郡当地的报纸 (200) ,把其中的一页翻折过来,指出那
不幸的年轻人交代所发生情况的那一段。我坐在车厢的一个角落里,专心致志地阅读起
来。它的内容如下:
死者的独生子詹姆斯·麦卡锡先生,出庭作证如下:
“我曾离家三天去布里斯托尔 (201) ,在上星期一——三日——上午回到
家里。我到家时,父亲不在,女仆告诉我,他和马车夫约翰·科布驱车到罗
斯去了。我到家之后不久,就听见他的马车驶进院子的声音;我从窗口望
去,看见他下了车,但马上又离开院子向外走,我当时并不知道他要去哪
里。我拿着枪向博斯科姆比池塘的方向漫步而行,打算去池塘的另一边的
养兔场看看。正如猎场看守人威廉·克劳德在他的证词中所说,我在路上见
到了他。但他认为我是在跟踪我父亲,那是他搞错了。我根本不知道父亲
在我前面。走到距离池塘有一百码的地方的时候,我听见‘库伊’的喊声,这
是我们父子之间常用的信号。于是我赶快向前走,发现父亲站在池塘旁
边。他见到我好像很惊讶,并粗声粗气地问我到这里来干什么。随后,我
们交谈了一会儿,接着就开始争吵,并且动手打了起来,因为父亲的脾气
很暴躁。我见他火气越来越大,大得难以控制,就离开了他,转身返回哈
瑟利农场。但是我才走了一百五十码左右,就听到背后传来一声可怕的喊
叫。我赶快跑了回去,发现父亲已经气息奄奄地躺在地上,头部受了重
伤。我把枪扔在一边,把他抱起来,但他几乎立刻就断了气。我在他身旁
跪了几分钟,然后到特纳先生的看门人那里求援,因为他的房子离我最
近。当我回到池塘边时,没有看到任何人在父亲附近,我根本不知道他是
怎么受伤的。他不是一个讨人喜欢的人,因为他待人冷淡,举止令人生
畏;但是,据我所知,他现在没有敌人。我对这件事就了解这么多。”
验尸官 (202) :“你父亲临终前对你说过什么没有?”
证人:“他含混不清地说了几句话,但我只听见他好像提到了一个‘拉
特’。”
验尸官:“你认为这是什么意思?”
证人:“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我认为他当时已经神志不清。”
验尸官:“你和你父亲最后一次争吵的原因是什么?”
证人:“我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验尸官:“我认为我必须坚持这个问题。”
证人:“我真的不可能告诉你。我可以向你保证,这和随后发生的惨剧
毫无关系。”
验尸官:“这要由法庭来裁决。我无须向你指出,拒绝回答问题,在将
来提出起诉时,对你将相当不利。”
证人:“我仍然要坚持拒绝回答。”
验尸官:“据我理解,‘库伊’的喊声是你们父子之间常用的信号。”
我把枪扔在一边,把他抱起来,但他几乎立刻就断了气。
证人:“是的。”
验尸官:“那么,他还没有见到你,这是为什么甚至还不知道你已从布
里斯托尔回来,就喊这个信号,这是为什么?”
证人(显得相当慌乱):“我不知道。”
一个陪审员:“当你听到喊声,并且发现你父亲受重伤的时候,你有没
有看见什么引起你怀疑的东西?”
证人:“没有什么确切的东西。”
验尸官:“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证人:“我快速跑到那片空地的时候,脑子很乱,很紧张,只想到了我
的父亲。不过,我有这样一个模糊的印象,在我向前跑的时候,在我左边
的空地上有什么东西。它好像是灰色的,仿佛是大衣之类的,也可能是件
方格呢的披风。从父亲身旁站起来时,我转身去找它,但它已经无影无踪
了。”
“你是说,在你去求援之前就已经不见了?”
“是的,已经不见了。”
“你不能肯定它是什么东西?”
“不能肯定,我只感到那里有件东西。”
“它离尸体有多远?”
“大约十几码。”
“离树林边缘有多远?”
“差不多一样远。”
“那么,如果有人把它拿走,就是在你离开它只有十几码远的时候。”
“是的,但那时我背向着它。”
对证人的审讯到此结束。
看完这个专栏,我说道:“我认为验尸官的那几个问题对小麦卡锡相当严厉。他有理由
提醒证人注意供词中相互矛盾的地方,那就是证人的父亲还没有见到他时就向他发出了信
号;他要求证人注意,证人拒绝交代他和他父亲谈话的细节,还要注意证人在叙述死者临
终前的遗言时所讲的那些奇特的话。所有这一切都是对这个年轻人十分不利的。”
福尔摩斯微微一笑。他伸着腿,半躺在软垫靠椅上说:“你和验尸官都力图突出最有说
服力的要点,使之对这个年轻人不利。但难道你没发现,你一会儿让这个年轻人想象力太
丰富,一会儿又让他缺乏想象力,这是什么意思呢?缺乏想象力,因为他未能编造出自己
和父亲吵架的原因来博得陪审团的同情;想象力太丰富,因为他的内在感官夸大了所谓死
者临终前提及的‘拉特’,还有那忽然间不见了的衣服。不是这样的,先生。我将从这个年
轻人说的是实话这样一个观点出发去处理这个案子,看看这个假设能把我们引到哪里。这
是我的彼特拉克 (203) 诗集袖珍本,你拿去看吧。我在亲临作案现场之前,不想再说一句关于
这个案子的话了。我们去斯温登 (204) 吃午饭。我估计我们在二十分钟内就能到达那里。”
当我们经过风景秀丽的斯特劳德溪谷 (205) ,越过河面很宽、闪闪发光的塞文河 (206) ,终
于到达罗斯这个风景宜人的小镇时,已经是下午四点了。一个身材瘦长、貌似侦探、诡秘
狡诈的男人正在站台上等候我们。尽管他遵从周围乡村的习惯穿了浅棕色的风衣并打了皮
裹腿,我还是一眼就认出这是苏格兰场的雷斯垂德 (207) 。我们和他一起乘车到赫里福德阿姆
斯旅馆 (208) ,在那里已经为我们预约了房间。
当我们坐下来喝茶的时候,雷斯垂德说:“我已经雇了一辆马车。我知道你精力充沛的
个性,你一定恨不得马上就到作案的现场去。”
福尔摩斯回答说:“你实在太客气了。去不去全看气压表上的读数。”
雷斯垂德听到这句话,愣了一下。他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气压表上怎么说?我看读数是二十九。没有风,天上也没有云彩 (209) 。我这里有整整
一盒等着抽的香烟,而这里的沙发又比一般农村旅馆讨厌的陈设要好得多。我想我今晚大
概不需要马车了吧。”
雷斯垂德放声大笑起来。他说:“你无疑已经根据报纸上的报道做出了结论。这个案子
的真相是一清二楚的,你越是深入调查就越是清楚。当然,我们也确实不好拒绝这样一位
态度坚决的女士的要求。她听说过你的名字,她要征求你的意见,虽然我一再对她说,凡
是我办不到的事,你也一样办不到。啊,我的天哪!她的马车正停在门前。”
他的话音刚落,一位我有生以来见到过的最可爱的年轻女子就冲进了我们的房间。她
紫罗兰色的眼睛闪烁着光芒,双唇微张,两颊露出红晕。她是那么激动,那么忧心忡忡,
以至于把天生的矜持也抛到了九霄云外。
她喊道:“噢,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她轮流打量着我们两个人,并凭借一个女人敏
锐的直觉凝视着我的同伴:“你来了我很高兴。我赶到这里来是为了告诉你,我知道詹姆斯
不是凶手。我了解这一点,并希望你开始侦查时就了解这一点,不要让自己怀疑这一点。
我们从小就彼此相识,我对他的缺点比谁都清楚;他这个人非常心软,连一只苍蝇都不肯
伤害。凡是真正了解他的人都认为这种控告太荒谬了。”
福尔摩斯说:“我希望我们能够为他澄清。请相信我,我一定尽力而为。”
“你已经看过了证词。你已经做出一些结论了吧?你没有看出其中的漏洞和问题吗?难
道你不认为他是无辜的吗?”
“我想他非常可能是无辜的。”
她把头向后一仰,以轻蔑的眼光看着雷斯垂德,大声说:“就是这个!你听到了!他给
了我希望。”
雷斯垂德耸了耸肩。他说:“我看我同事的结论下得太轻率了吧。”
“但是,他是正确的。噢!我知道他是正确的。詹姆斯绝不会干这种事。至于他和他父
亲争吵的原因,我敢肯定,他之所以不愿意对验尸官讲是因为这牵扯到我。”
福尔摩斯问道:“为什么牵扯你呢?”
“时间已经不允许我再有任何隐瞒了。詹姆斯和他父亲在我的问题上有很大分歧。老麦
卡锡先生迫切希望我们结婚。我和詹姆斯从小就像兄妹一样亲密。当然,他还年轻,缺乏
生活经验,而且……而且……好吧,他很自然地不想现在马上结婚。所以他们吵了起来,
我肯定这是吵架的原因之一。”
福尔摩斯问道:“那你的父亲呢?他同意这门婚事吗?”
“不,他也反对。赞成的只有老麦卡锡先生一个人。”
当福尔摩斯用敏锐的目光向她表示怀疑时,她洋溢着青春活力的脸颊闪过一抹红色。
他说:“谢谢你提供的这个情况。如果我明天登门拜访,可以会见你的父亲吗?”
“我怕医生不会同意你见他。”
“医生?”
“是的,你没听说吗?可怜的父亲身体不佳已有很多年了,而这件事使他的身体完全垮
了。他不得不躺在床上,威罗医生说,他的健康受到了极度损坏,他的神经系统极度衰
弱。麦卡锡先生是昔日在维多利亚 (210) 唯一和我父亲熟识的人。”
“哈!在维多利亚!这很重要。”
“是的,在矿场。”
雷斯垂德耸了耸肩。他说:“我看我同事的结论下得太轻率了吧。”
“没错,在金矿场;据我了解,特纳先生是在那里发财的。 (211) ”
“是的,的确如此。”
“谢谢你,特纳小姐。你给了我非常有价值的帮助。”
“如果你明天得到任何新消息的话,请马上告诉我。你一定会去监狱看望詹姆斯的。
哦,如果你去了,福尔摩斯先生,请务必告诉他,我相信他是无辜的。”
“一定照办,特纳小姐。”
“我现在必须回家了,我爸爸病得很厉害,而且我离开他的时候他总是很不放心。再
见,上帝保佑你们一切顺利。”她离开房间的样子,也像进来时那样激动而又急促。随后,
我们听到她乘坐的马车在街上行驶时辚辚的车轮滚动声。
雷斯垂德沉默了几分钟,然后严肃地说:“福尔摩斯,我真为你感到羞愧。你为什么要
鼓动别人对毫无希望的事抱希望呢?我不是一个心肠软的人,但是,我认为你这样做太残
忍了。”
福尔摩斯说:“我认为我有办法为詹姆斯·麦卡锡洗清罪名。你有没有到监狱里看他的
许可?”
“有,但只有你和我可以去。”
“那么,我要重新考虑是否出去了。我们今天晚上还有时间乘火车到赫里福德去看他
吗?”
“时间有的是。”
“那么我们就去吧。华生,恐怕你会觉得很无聊,不过,我这次出去只要一两个小时就
够了。”
我和他们一起步行到火车站,接着在这个小镇的街头闲逛了一会儿,但最后还是回到
了旅馆。我躺在沙发上,拿起一本黄封面的廉价通俗小说,希望从中得到一些乐趣,以资
消遣。但那微不足道的小说情节和我们正在侦查的深奥莫测的案情相比,显得十分苍白。
我的注意力不断地从小说虚构的情节转移到当前的现实中来,最后,我终于丢开了小说,
全神贯注地思考那一天所发生的事件。假如这个不幸的年轻人所说的事情经过完全属实,
那么,从他离开他的父亲,到听见他父亲的叫喊而急忙赶回林间空地的刹那之间,究竟发
生了什么怪事,发生了什么完全预想不到和异乎寻常的灾难呢?这是件骇人听闻的离奇事
故,但这可能是什么样的事故呢?难道我不能凭医生的直觉从死者的伤痕上看出问题吗?
我拉铃叫人把郡里出版的周报送来,周报上载有逐字逐句的审讯记录。法医在验尸证明书
上写道:死者后脑的第三个左顶骨和枕骨的左半部分因受到笨重武器的猛击而破裂。我在
自己头部比画着那被击中的位置,显而易见,这一击是来自死者背后的。这个情况在某种
程度上对被告有利,因为有人看见他和他父亲是面对面争吵的。不过,这也说明不了什么
问题,因为死者也可能是在转身之后被打死的。不管怎样,提醒福尔摩斯注意这一点也许
是有价值的。此外,那个人死的时候特别喊了一声“拉特”。这可能意味着什么呢?它不可
能是神志昏迷时说的胡话。一般来说,被突然一击而濒临死亡的人是不会说胡话的。不会
的,这似乎更像在试图说明自己是怎么遇害的。可是,它又能说明什么呢?我绞尽脑汁,
想找出一个合理的解释。还有小麦卡锡看见的灰色衣服。如果这个情况属实,那么凶手一
定是在逃跑时落下了身上穿的衣服,也许是他的大衣;而他居然敢在小麦卡锡跪下来的一
瞬间,就在他背后不过十几步的地方把落下的衣服取走。整个案情是多么错综复杂,多么
不可思议呀!对于雷斯垂德的意见,我并不感到奇怪。但是,由于我对歇洛克·福尔摩斯的
洞察力有很大信心,所以,只要不断地有新的事实来加强他认为小麦卡锡是无辜的这一信
念,那么我认为不是没有希望的。
我躺在沙发上,拿起一本黄封面的廉价通俗小说,希望从中得到一些乐趣,以资消
遣。
歇洛克·福尔摩斯回来得很晚。雷斯垂德在城里住下了,他是一个人回来的。
他坐下来的时候说:“气压表仍然很高,希望在我们检查现场之前千万不要下雨,这至
关重要。不过,做这种细致的工作必须精神十分饱满、感觉十分敏锐才行,所以我不希望
在由于长途跋涉而疲劳不堪的时候去现场。我见到了小麦卡锡。”
“你从他那里了解到了什么线索?”
“什么也没了解到。”
“他不能提供任何线索吗?”
“他什么线索也提供不了。我曾经有过这样的想法——他知道是谁干的,而他打算掩盖
真相。但是,我现在确信,他和别人一样对这件事迷惑不解。他虽然相貌漂亮,但不是很
机敏,我觉得他的心地还是忠实可靠的。”
我说:“如果他真的不愿意和像特纳小姐这样有魅力的年轻姑娘结婚的话,那我认为他
真是太没有眼力了。”
“啊,这里面还有一桩相当痛苦的故事 (212) 。这个小伙子爱她爱得发了狂;但是,大约
两年前——那时他还不过是个少年——也就是在他真正了解她之前,她曾经离家五年,在
一所寄宿学校读书。你能想象吗?这个傻瓜在布里斯托尔被一个酒吧女郎缠住了,并在婚
姻登记所 (213) 和她登记结婚。谁也不知道这件事,但你可以想象他干了这件傻事之后是多么
焦虑,因为他没有做自己显然应该做的事,而做了自己明知绝对不应该做的事。这样做他
是要受到惩罚的。当他的父亲最后一次和他谈话时极力劝他向特纳小姐求婚的时候,他就
是因为曾干了那件极其疯狂的蠢事而急得双臂乱舞的。而且,他无力供养自己,而他的父
亲十分刻薄,如果让父亲知道实情,他一定会被彻底抛弃的。上周一之前的三天他是在布
里斯托尔和那个当酒吧女郎的妻子一起度过的,当时他父亲对他身在何处全然不知。请注
意这一点,它很重要。不过,坏事也变成了好事。那个酒吧女郎从报上看到他身陷囹圄,
案情严重,可能被处绞刑,于是干脆地将他抛弃了。她写信告诉他,她原是有夫之妇,丈
夫在百慕大造船厂 (214) 工作,所以他们之间并没有真正的夫妻关系。我想,这个消息对饱受
苦难的小麦卡锡是一种安慰。”
“但如果他是无辜的,那又是谁干的呢?”
“哦!是谁嘛,我要提醒你特别注意两点。第一,被谋杀者和某人约定在池塘见面,这
个人不可能是他的儿子,因为他的儿子正在外面,他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第二,在被
谋杀者知道他的儿子已经回来之前,他的儿子就听见他大声喊‘库伊’。这两点是能否破案
的关键。现在,如果你愿意的话,让我们来谈谈乔治·梅瑞狄斯 (215) ,把那些小事留到明天
再说吧。”
正如福尔摩斯的预言,第二天没有下雨,一清早就是晴空万里。上午九点钟,雷斯垂
德乘马车来接我们。我们随即动身到哈瑟利农场和博斯科姆比池塘去。
雷斯垂德说:“今天早上有重大新闻。据说庄园里的特纳先生病势严重,已经危在旦
夕。”
福尔摩斯说:“我猜他大概很老了吧。”
“六十岁左右。但他侨居国外时身体就已经垮了,而且卧病在床已经很长时间了。现在
这件事更使他备受打击。他是麦卡锡的老朋友了,而且我还可以补充一句,他同时还是麦
卡锡的大恩人呢,因为我了解到,他把哈瑟利农场租给麦卡锡,连租金都不要。”
福尔摩斯说:“真的!这倒是很有趣。”
“哦,是真的。他千方百计地帮助麦卡锡,这一带的人无不赞扬他对老朋友的仁慈和友
爱。”
“真的是这样?看起来这个麦卡锡本是一无所有的,他受了特纳那么多的恩惠,竟然还
说要他的儿子和特纳的女儿结婚,这个女儿可想而知是全部产业的继承人;而且他采取的
态度又是如此骄横,好像这不过是一项计划,只要他提出来,所有人就都必须照办似的。
你们对这一切不感到奇怪吗?尤其是,我们知道特纳本人反对这门亲事,那不就更奇怪了
吗?这些都是特纳的女儿亲口告诉我们的。你没有从这些情况中推断出什么来吗?”
雷斯垂德对我使了个眼色,开口说:“我们已经用演绎法推断过了。福尔摩斯,我觉
得,不去轻率地发表议论和想入非非,只是核查事实就已经够难办的了。”
福尔摩斯风趣地说:“你说得对。你确实觉得核查事实很难办。”
雷斯垂德有点激动地回答:“不管怎么样,我已经掌握了一个你似乎难以掌握的事
实。”
“那就是……”
“那就是麦卡锡死于小麦卡锡之手,与此相反的一切理论都是空谈。”
福尔摩斯笑着说:“好吧,月光 (216) 总比迷雾明亮些。我想左边这个就是哈瑟利农场了
吧。”
“对,那就是。”
那是一所面积很大、看上去很舒适的两层石板瓦顶楼房,灰色的墙上长着大片大片的
黄色苔藓。然而现在,这里的窗帘低垂,烟囱也不冒烟,显出很凄凉的样子,仿佛这次事
件的恐怖气氛仍然沉重地压在它的上面。我们在门口呼唤,里面的女仆应福尔摩斯的要
求,让我们看了她主人死的时候穿的那双靴子,也让我们看了一双他儿子的靴子,虽然不
是事发时穿着的那双。福尔摩斯在这些靴子的七八个不同部位仔细量了一下之后,便让女
仆把我们领到院子里,我们沿着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走到了博斯科姆比池塘。
每当福尔摩斯热切地找寻线索的时候,他就变得和原来判若两人。 (217) 只熟悉贝克街那
个沉默寡言的思想家和逻辑学家的人,在这时是认不出他来的。他的脸上一会儿涨得通
红,一会儿又阴沉得发黑。他双眉紧蹙,形成了两道粗粗的黑线,眉毛下面的眼睛射出刚
毅的光芒。他脸朝下,两肩向前躬着,双唇紧闭。他那细长而坚韧的脖子上青筋突出,犹
如鞭绳。他的鼻孔大张,简直像渴望捕捉猎物的野兽一样。他是那么全神贯注,如果谁向
他提个问题或说句话,他会完全视若无睹,或者最多给你一个急促而不耐烦的粗暴回答。
他安静地迅速地沿着横贯草地的小路前进,然后穿过树林走到博斯科姆比池塘。那里是块
沼泽地,地面潮湿,而且整个地区都是这个样子。那里有许多脚印,散布在小路和路畔两
侧长着矮草的地面上。福尔摩斯有时急急忙忙地向前赶,有时停下来一动也不动,又有一
次绕远路走到了草地里。雷斯垂德和我走在后边,这个官方侦探抱着一种冷漠和蔑视的态
度;而我兴致勃勃地注视着朋友的每一步行动,因为我深信他的每个行动都是有一定目的
的。
里面的女仆应福尔摩斯的要求,让我们看了她主人死的时候穿的那双靴子,也让我们
看了一双他儿子的靴子,虽然不是事发时穿着的那双。
博斯科姆比池塘是一小片方圆五十码、周围长满芦苇的水域,它的位置是在哈瑟利农
场和富有的特纳先生的私人花园之间的边界上。池塘对岸是一片树林,我们可以看到耸立
在树林上面的红色尖顶,这是那位有钱的农场主住宅的标志。挨着哈瑟利农场这一边的树
林里,树木很茂密;在树林的边缘到池塘的那一片芦苇之间,有一块只有二十步宽的狭长
的潮湿草地。雷斯垂德把发现尸体的准确地点指给我们,那里的地面十分潮湿,我可以清
楚地看见死者倒下后留下的痕迹。从福尔摩斯的热切表情和锐利目光中可以看出,他将在
这片被众人脚步践踏过的草地上侦查出许许多多其他的东西来。他跑了一圈,就像一只已
经嗅出气味的狗一样,然后转向我的同伴。
他问道:“你到池塘里去过,去干什么?”
“我用草耙在周围打捞了一下。我想也许能找到武器或其他踪迹。但是,你怎么知
道……”
“得啦!得啦!我没时间跟你扯这个!这里到处都是你那向里拐的左脚的脚印。一只鼹
鼠都能追踪你的脚印,脚印在芦苇那边就消失了。唉,如果我在他们像一群水牛那样在池
塘里乱打滚之前就到了这里,那事情该有多么简单啊。看门人就是领着那帮人从这里走过
来的,尸体周围六到八英尺的地方都布满了他们的脚印。但是,这里有三对与这些脚印不
连在一起的、同一双脚的脚印。”他掏出放大镜,穿着雨衣趴下来以便看得更清楚;在全部
的时间里,与其说是和我说话,还不如说他是在自言自语。“这些是年轻的麦卡锡的脚印。
他来回走了两次,有一次跑得很快,因为前脚掌的印迹很深,而脚后跟的印迹几乎看不
清。这足以证明他说的是实话。他看见他的父亲倒在地上,就赶快跑了过来。这里是他的
父亲来回踱步的脚印。那么,这又是什么呢?这是儿子站着听父亲说话时枪托顶端着地的
痕迹。那么,这个呢?哈,哈!这又是什么东西的印迹呢?脚尖的!脚尖的!而且是方头
的,这不是一双普通的靴子!这是走过来的脚印,那是走过去的,然后又是再走过来的脚
印……当然,这是为了回来取大衣的脚印。那么,这一路脚印是从什么地方过来的呢?”他
来回巡视,脚印有时找不到了,有时又出现了,一直沿伸到树林的边缘,一棵大山毛榉树
——附近最大的一棵树——的树荫下。福尔摩斯继续向前追踪,一直追到更远一边,然后
再一次脸朝下趴在地上,并且发出了轻轻的得意的喊声。他在那里趴了很久,翻动树叶和
枯枝,把一些在我看来像是泥土的东西放进了一个信封里。他不但用放大镜检查地面,还
检查他能检查到的树皮。在苔藓中间有一块锯齿状的石头,他也仔细检查,还把它收藏了
起来。然后,他顺着一条小路穿过树林,一直走到公路那里,在那里任何踪迹都没有了。
“这是一个十分有趣的案件。”他强调着说——这时,他才恢复了常态,“我想右边这所
灰色的房子一定是门房,我应该去那里找莫兰说句话,也许写个便条给他。之后我们就可
以坐马车回去吃午饭了。你们可以先步行到马车那里,我马上就来。”
我们大约走了十分钟就到了马车那里,然后乘马车回罗斯。福尔摩斯带着他在树林里
捡来的那块石头。
他取出那块石头对雷斯垂德说:“雷斯垂德,你也许对这个感兴趣。这就是杀人的凶
器。”
“我看不出有什么标志。”
“的确没有标志。”
“那你怎么知道它是凶器呢?”
“石头底下的草还活着,说明这块石头放在那里不过几天时间。找不到石头是从哪里来
的痕迹,而且它的形状和死者的伤痕正好相符。此外没有任何其他武器的踪迹。”
“那么凶手呢?”
“凶手是一个高个子男子,他是左撇子,右腿已瘸,穿一双后跟很高的狩猎靴子和一件
灰色大衣。他抽印度雪茄,使用雪茄烟嘴,在他的口袋里有一把削鹅毛笔的很钝的小刀
(218) 。还有几种其他的迹象,但是,这些应该已经足以帮助我们进行侦查了。”
他在那里趴了很久,翻动树叶和枯枝,把一些在我看来像是泥土的东西放进了一个信
封里。
雷斯垂德笑了。他说:“恐怕我仍然是个怀疑派。理论总是可以说得天花乱坠,但和我
们打交道的英国陪审团是讲究实际的。”
福尔摩斯冷静地回答说:“我们自有办法。你按你的结论办,我按我的方法办好了。今
天下午我将会很忙,很可能乘晚班火车回伦敦。”
“放弃你的案子吗?”
“不,案子已经结束了。”
“可是,那个谜团呢?”
“那个谜团已经解决了。”
“那么罪犯是谁?”
“我所描述的那个先生。”
“可是,他是谁呢?”
“想找出这个人来肯定是不难的。住在附近的居民并不太多。”
雷斯垂德耸了耸肩:“我是个讲究实际的人。我不能在这一带满处乱跑,去寻找一个惯
用左手的瘸腿先生,那样我会成为苏格兰场的笑柄。”
福尔摩斯平静地说:“好吧,我已经给了你机会。你的住处到了。再见,在我离开之
前,会写个便条给你的。”
我们让雷斯垂德在他的住处下车后,便回到了我们住的旅馆。我们到旅馆时,午饭已
经摆在桌上了。福尔摩斯默不做声,陷入沉思之中,脸上露出一种痛苦的表情,这是处境
困惑的人的表情。
餐桌收拾完毕之后,他说:“华生,你坐在这把椅子上,听我唠叨几句。我还不能十分
肯定应该怎么办,想听听你的宝贵意见。抽根雪茄吧,让我说说我的看法。”
“请说吧。”
“好,当我们考虑这个案子的案情时,小麦卡锡所谈的情况中,有两点立刻引起了你我
的注意,尽管我的想法对他有利,而你的想法对他不利。第一点是据他的叙述,他的父亲
在见到他之前就喊了声‘库伊’;第二点是死者临死时说了‘拉特’。死者当时咕哝了几个词,
但是,他的儿子只听到了这个词。我们必须从这两点出发去研究案情,而开始分析的时候
不妨假定,这个小伙子所说的一切都是绝对真实的。”
“那么这个‘库伊’是什么意思呢?”
“显然,这个词不可能是对他儿子喊的。他当时以为他的儿子在布里斯托尔。小麦卡锡
听到‘库伊’这个词完全出于偶然。死者喊‘库伊’是为了引起他约见的那个人的注意。而‘库
伊’显然是一种澳大利亚人的叫法,并且只在澳大利亚人之间使用。 (219) 因此可以大胆地设
想,老麦卡锡想在博斯科姆比池塘会见的那个人是一个曾经到过澳大利亚的人。”
“那么‘拉特’这个词又是什么意思呢?”
歇洛克·福尔摩斯从他的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纸,把它放在桌上摊开。他说:“这是
一张维多利亚殖民地的地图。我是昨天晚上打电报到布里斯托尔去把它要来的。”他把手放
在地图的一个地名上:“你念一下这是什么?”
我念道:“阿拉特。”
他把手举起来说:“现在呢?”
“巴勒拉特 (220) 。”
“这就对了。这就是那个人想说的那个词,而他的儿子只听清了那个词的最后两个音
节。他当时是努力想把谋杀他的凶手的名字说出来。巴勒拉特的某某人。”
我赞叹道:“妙极了! (221) ”
“那是很明显的。好,你看,我已经把调查的范围大大缩小了。现在姑且承认那儿子的
话是正确的,那么这个人有一件灰色大衣这件事就是完全可以肯定的第三点。对于一个有
一件灰色大衣的来自巴勒拉特的澳大利亚人,我们原本只有一个模糊的概念,现在就明确
了。”
“当然。”
“他在这个地区是位熟人,因为要到这个池塘来必须经过农场或庄园,这样的地方,陌
生人几乎不可能进来。”
“确实是这样。”
“所以我们今天长途跋涉到这里。我检查了场地,了解到了案情的细节,并把这罪犯是
个什么样的人告诉了低能的雷斯垂德。”
“你是怎样了解到这些细节的?”
“你是知道我的方法的,它们是从观察细小的事情当中了解到的。”
“我知道你可以从他的步子大小粗略地判断他的高度。他的靴子也可以从他的脚印来判
断。”
“是的,那是一双很特别的靴子。”
“但他是个瘸子这一点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呢?”
“他的右脚印总是不像左脚印那么清楚,可见右脚使的劲比较小。为什么?因为他走路
一瘸一拐,是个瘸子。”
“那么,他是一个左撇子呢?”
“你已经注意到在审讯中法医对死者伤痕的记载。那一击是紧挨着他背后打的,而且打
在左侧。你想想看,如果不是一个左撇子打的,又怎么会打在左侧呢?父子二人谈话的时
候,这个人一直站在树后面。他还在那里抽了烟。我发现了雪茄烟灰,我对烟灰有特殊的
研究,所以能够断定他抽的是印度雪茄。我曾经为此花过相当大的精力,还写过些专题文
章论述一百四十种不同的烟斗丝、雪茄和香烟的灰 (222) ,这你是知道的。发现了烟灰之后,
我接着在周围寻找,在苔藓中发现了他扔在那里的烟头。那是印度雪茄,和在鹿特丹卷制
的雪茄差不多。”
“那么,雪茄烟嘴呢?”
“我看出烟头没有在他的嘴里叼过,可见他是用烟嘴的。雪茄烟末端是用刀切开而不是
用嘴咬开的,但切口很不整齐,因此我推断是一把很钝的削鹅毛笔的小刀。”
我说:“福尔摩斯,你已经在这个人的周围布下了天罗地网,他逃脱不了啦。你还拯救
了一个清白无辜的人的生命,就像你把套在他脖子上的绞索斩断了一样。我看到一切都是
朝这个方向发展,那罪犯是……”
“约翰·特纳先生来访。”旅馆侍者打开我们起居室的房门,把一位客人引了进来。
进来的这个人看上去很陌生,而且相貌不凡。他步伐缓慢,一瘸一拐,肩部下垂,显
得老态龙钟;但是那皱纹深陷、坚定严峻的脸和粗壮的四肢,使人感到他具有异常的体力
和坚强的个性。弯曲的胡须、银灰色的头发和非常特别的下垂的眉毛结合在一起,赋予了
他尊贵而充满权威的风度和仪态。但是他面色灰白,嘴唇和鼻端出现了深紫蓝色。我一眼
就能看出,他患有不治之症。
福尔摩斯彬彬有礼地说:“请坐在沙发上。你已经收到我的便条了?”
“是的,看门人把你的便条交给我了。你说,你想在这里和我见面,以避免流言飞
语。”
“约翰·特纳先生来访。”旅馆侍者打开我们起居室的房门,把一位客人引了进来。
“我想,如果我到你的庄园去,人们会议论纷纷的。”
“你为什么想见我呢?”他以疲倦、绝望的目光打量着我的同伴,仿佛自己的问题早已
得到回答似的。
福尔摩斯说:“是的。”这是回答他的目光,而不是回答他的问题,“是这样的,我了解
关于麦卡锡的一切。”
这个老人的头低了下去,双手掩面。他喊道:“上帝保佑我吧!但是,我是不会让这个
年轻人受害的。我向你保证,如果巡回审判法庭宣判他有罪,我会出来说话的。”
福尔摩斯严肃地说:“我很高兴听到你这么说。”
“如果不是为了我亲爱的女儿,我早就说出来了。那会让她非常痛心的……当她听到我
被捕的消息时,她会非常痛心的。”
福尔摩斯说:“也许不至于发展到那一步。”
“什么?”
“我不是官方侦探。是你的女儿要求我来到这里的,我现在是为她工作。但无论如何,
必须使小麦卡锡无罪开释。”
老特纳说:“我已经是濒临死亡的人了,我患糖尿病 (223) 已有多年。我的医生说,我是
否还能再活一个月都是个问题。可是,我宁愿死在自己家里,也不愿死在监狱里。”
福尔摩斯站起身来,走到桌子旁边坐下,然后拿起笔,在他面前放着一沓纸。他
说:“告诉我事实真相,我把它摘录下来,然后你在上面签字,这位华生可以做见证人。我
可能出示你的自白书,但一定是在为了拯救小麦卡锡而万不得已的时候。我答应你,除非
绝对必要,否则我不会用它。”
那老人说:“这样很好。我能不能活到巡回审判法庭开庭的时候还是个问题,所以这对
我没有多大关系,我只是不想引起爱丽丝的震惊。现在我一定把真相都告诉你。事情经过
了很多年,我讲出来倒花不了多少时间。
“你不了解这个死者麦卡锡。我告诉你,他是个魔鬼的化身。愿上帝保佑你,千万不要
让他这样的人抓住你的把柄。这二十年来,他一直抓住我不放,把我的一生都毁了。我先
来告诉你我是怎样落到他手里的。
“那是十九世纪六十年代初,在开矿的地方。当时我是个年轻的小伙子,很容易冲动,
也不安分守己,什么都想干。我和坏人结成了一伙,饮酒作乐,在开矿方面失利,然后当
了绿林强盗。我们共有六个人,过着放荡不羁的生活,不时抢劫车站和驶往矿场的马车。
我当时化名为巴勒拉特的黑杰克,现在在那个殖民地,人们还记得我们这一伙叫做巴勒拉
特帮。
“有一天,一支黄金运输队从巴勒拉特开往墨尔本 (224) ,我们埋伏在路边袭击了它。那
个运输队有六名护送的骑兵 (225) ,我们也是六个人,可以说势均力敌,不过我们一开枪,就
把四个骑兵打下马来。我们也损失了三个小伙子才把那笔钱财弄到手。我用手枪指着马车
夫的脑袋 (226) ,他就是现在的这个麦卡锡。我向上帝祷告,如果自己当时开枪打死了他,那
就谢天谢地了,但是,我饶了他一命,虽然我当时看到他那双眯缝着的鬼眼睛一直盯着看
我,仿佛要把我脸部的所有特征都牢牢记住似的。我们带着黄金安全地逃了出来,成了大
富翁,并来到了英国 (227) 而没有受到怀疑。在英国,我和我的老伙计们分道扬镳,下决心从
此过上安分守己的正当生活。我买下了当时正在标价出售的这份产业,用我的钱做些好
事,来弥补自己大发横财时的所作所为。我结了婚,虽然妻子年轻的时候就过世了,但她
给我留下了亲爱的小爱丽丝。甚至当她还是个婴儿的时候,她的小手就似乎比过去的任何
东西都要更加有效地指引我走上正道。总之,我悔过自新,尽自己的最大努力来弥补曾经
的过失。本来,一切都很顺利,但突然,麦卡锡的魔掌一下子把我抓住了。
“我当时到城里去办一件投资的事,在摄政街遇到了他,他当时衣不蔽体,还光着脚。
“他拉着我的胳膊说:‘杰克,我们又见面了。我们将和你亲如一家。我们只有父子两
人,你就收留下我们吧。如果你不愿意……英国可是个杰出的奉公守法的国家,只要喊一
声,随时都可以叫到警察。’
“他们就这样下 (228) 到了西部农村,我怎么也摆脱不了他们。从那天起,他就在我最好
的土地上生活,租金全免。从此我不得安生,家无宁日,总也忘记不了过去,不管走到哪
里,他那狡诈的狞笑的面孔总是跟随着我。爱丽丝长大以后情况变得更糟,因为他很快就
看出,我怕她知道我的过去,甚至超过了担心警察知道我的过去。不管他想要什么,他都
非要弄到手不可。而不管是什么,我都毫不迟疑地给他,土地、金钱、房子,什么都给,
直到最后,他向我要一件我不能给人的东西。他要我的爱丽丝。
“你看,他的儿子已经长大成人,我的女儿也长大成人了。因为大家都知道我身体不
好,让他的儿子插手我的财产,对他来说是很合适的。但是,这件事我决不同意。我决不
同意让他那该死的血统和我们家的血统混到一起。我并不是不喜欢那个小伙子,但他身上
有他老子的血,这就够受的了。我坚决不答应。麦卡锡威胁我,我对他说,即使把他最毒
辣的手段使出来我也不在乎。我们约定,在我们两所房子之间的那个池塘会面,以便谈出
个结果来。
“当我走到那里的时候,发现他正在和他的儿子谈话,于是只好抽支雪茄烟在一棵树的
后面等待,等到他单独一个人在那里时再过去。但是,当我听着他们谈话的时候,愤怒的
情绪简直到达了顶点。他正在极力促使他的儿子和我的女儿结婚,根本不考虑爱丽丝本人
可能有什么意见,好像她是马路上的妓女似的。一想到我和我心爱的一切竟然受这样一个
人主宰,我简直气得发疯。我能不能冲破这个束缚呢?我已经是一个绝望的和快要死去的
人。虽然头脑还清醒,四肢还相当强壮,但我知道自己这一生已经完了。可是,我记忆中
的往事和我的女儿啊!只要我能使这条邪恶的舌头保持沉默,那么,我记忆中的往事和我
的女儿就都能得到保全。福尔摩斯先生,我这样做了,如果让我再选择一次,我还是会这
样做的。我罪孽深重,为了赎罪而过一辈子痛苦的生活是应该的。但是,把我的女儿也卷
进束缚我的罗网之中,这个我可受不了。我把他打翻在地,就像打倒一头凶恶的野兽,心
中毫无不安的感觉。他的呼喊声使他的儿子赶了回来;这时我已跑到树林里躲起来了,但
却不得不再跑回去取我那件逃跑时丢下的大衣。先生,这就是所发生的全部真实情况。”
那老人在写好了的自白书上签了字。福尔摩斯说:“好啦,我无权审判你。但愿我们永
远不要因为这种情绪而无法控制自己。”
“先生,我也但愿如此。你打算怎么办呢?”
“考虑到你的身体状况,我不打算做什么。 (229) 你自己也知道,你不久就要为自己干过
的事在比巡回审判法庭更高一级的法庭上接受审讯了 (230) 。我一定把你的自白书保存好,如
果麦卡锡被定罪我就不得不使用它;但如果麦卡锡不被定罪,它就永远不会被任何人看
到。不管你是活着还是死去,我保证为你保守秘密。”
当我听着他们谈话的时候,愤怒的情绪简直到达了顶点。
那位老人庄严地说:“那么,再见了。当你临终之际,想到曾经让我安然死去,你会感
到更加安宁的。”这个身躯庞大的人摇摇晃晃地从房间里走了出去。
福尔摩斯沉默了很久,然后说:“上帝保佑我们!为什么命运总是对不幸而无助的芸芸
众生恶作剧呢?每当听到这一类的案件时,我都想起巴克斯特的话,并说:‘如果不是得到
上帝恩宠,那样下场的人就是歇洛克·福尔摩斯了。’ (231) ”
詹姆斯·麦卡锡在巡回审判法庭上被宣告无罪释放,因为福尔摩斯写了若干有力的辩护
意见,这些意见提供给了辩护律师。在和我们谈话之后,老特纳又活了七个月,现在已经
去世了。很可能会出现这样的情景,那个儿子和那个女儿终于共同过上了幸福的生活。他
们根本不知道,在过去的岁月里,他们的上空曾经出现过不祥的乌云。
那位老人庄严地说:“那么,再见了。当你临终之际,想到曾经让我安然死去,你会感
到更加安宁的。”


 
注 释
 
(177) 这里的妻子应当就是玛丽·摩斯坦。
(178) 电报是福尔摩斯最常用的通信手段。华生在《魔鬼之足》中写道:“只要有地方
打电报,从来不曾见他(福尔摩斯)写过信。”虽然一八七六年电话宣告诞生,但是十九世
纪末发电报依然是个人通信中最便捷的方式之一。从一八八五年到一九一五年,伦敦一般
电报的费用是六便士,要求不多于十二个单词,超过部分每个单词收取二分之一便士。
(179) 这是个虚构的地名。汉普郡有个博斯科姆比山脊,靠近博斯科姆比温泉区。
(180) 《红发会》中华生提到“我的工作从不是那么急迫的”,但是到《博斯科姆比溪谷
谜案》时华生却“忙得抽不出空来”。很多福学家将本案时间定为一八八九年。一八八九年
的案件很多,也说明华生逐渐厌倦了诊所工作。
(181) 在《证券经纪人的书记员》中,华生对福尔摩斯说:“我邻居外出时,我就替他
行医。他总想报答我的这份情意。”在《最后一案》中华生也提到了他那位“乐于助人的邻
居”,而在《驼背人》里道出了那位邻居的名字——杰克逊。或许这位安斯特鲁瑟医生后来
搬走了,将诊所卖给了杰克逊。《博斯科姆比溪谷谜案》和《驼背人》都发生在一八八九
年,前者发生在六月,后者是八月。一般来说,私人诊所只有一位医生,安斯特鲁瑟是华
生助手的可能性很小。
(182) 似乎指舒尔托凶杀案(《四签名》)。通过此案,华生才结识玛丽·摩斯坦,并
与之结婚。
(183) 为何华生很忙却这么晚才吃早饭?
(184) D.马丁·达金认为此处华生有些夸大其词,他在军队服役绝对不会超过一年,并
于一八八〇年七月退伍。从《血字的研究》我们知道一八七八年华生获得医学博士学位,
并参加了军医培训。接着立刻被派往诺桑伯兰第五明火枪团充当军医助理。在他还没有赶
上部队之前,第二次阿富汗战役就爆发了。在迈旺德战斗中,华生身负重伤,被送到战地
医院,几个月的疗养之后于一八八〇年底回到英国。
(185) 帕丁顿车站位于伦敦的帕丁顿地区,是国家铁路局与伦敦地铁的铁路车站,从一
八三八年起就是大西部铁路在伦敦的终点站。
(186) 这就是西德尼·佩吉特笔下福尔摩斯最具代表性的装束之一——猎鹿帽。它是一
种前后有帽檐,并带有护耳的帽子。传统的猎鹿帽一般以英国花呢制成,顾名思义,它是
打猎时的衣物。猎鹿帽以其独特的形状而引人注意,但它的名声可能还是来自福尔摩斯的
钟爱。正典中仅有两次提及猎鹿帽,一次是本篇(但是请注意,本篇没有明确说明是猎鹿
帽,“紧扣着头”这样的特征也并不说明是猎鹿帽,只是佩吉特的插图将它画成了猎鹿
帽),另一次是《银色马》(“一顶带护耳的旅行帽”,严格的说这才是真正地提到了猎鹿
帽)。
(187) 雷丁,英格兰中南部的一个自治市,位于伦敦西面三十八英里。
(188) 再次暗示了华生的工作非常繁忙。
(189) 博斯科姆比溪谷是个虚构的地名,但是赫里福德郡的“罗斯”是真实存在的小镇,
在韦恩河沿岸,距离赫里福德市东南约十八公里。
(190) 这个名字也许是受到“托马斯·特纳”的启发。托马斯·特纳是歹徒哈利·曼斯使用的
化名,一八八七年他因为尤哥拉劫案被捕。
(191) 一八八九年六月三日是星期一,其余相关年份没有符合条件的日子。
(192) 下文中就再也没有出现过这个女孩。S.塔珀·比奇洛在其文章《正典中两个问题的
解答》中认为,这个女孩后来去她舅舅杰贝兹·威尔逊先生(《红发会》)那里帮工,做简
单的烹饪和清洁工作。比奇洛还觉得她的叔叔就是莫兰上校(《空屋》)。理查德·兰斯林·
格林则认为“莫兰”一名是源自尤哥拉劫案中受伤的一位巡警,他名叫亨利·莫兰。
(193) 罗伯特·C.布尔指出,似乎没有人检查过枪上的血迹。如果某人用枪托击打好几
次,肯定会留下血迹的。而且,福尔摩斯后来认定的杀人武器上也没有血迹。布尔推测凶
器是凶手拿的藤条,这出现在西德尼·佩吉特为《海滨杂志》绘制的插画中,他觉得是华生
为佩吉特提供了细节。
(194) 威廉·S·巴林-古尔德认为,如果说六月五日星期三是福尔摩斯和华生出发的前一
天,那么福尔摩斯应该会说“昨天”。因此本篇的时间是六月七日星期五或者六月八日星期
六或者六月九日星期日。但是不会迟于六月十日星期一,因为福尔摩斯上面提到“上星期
一”而没有说“一周之前的今天”。
(195) 巡回审判法庭是各郡的高等法庭。高等法院法官每年两次寻访各郡,审判刑事和
民事案件。这项制度由亨利二世于十二世纪设立。一九七二年,巡回审判制度被废除,由
王室法庭取代。
(196) 原文为“police—court”,或译作“治安法庭”,是一种低等法庭,有权裁定较轻的
违法行为,可以拘留被控较严重的违法行为或者有待审
(197) 福尔摩斯在《贵族单身汉案》中对旁证的看法与此处不同:“旁证有时是非常有
说服力的。用梭洛的话来说,就像你在牛奶里发现了一条鳟鱼一样。”不过一般来说,福尔
摩斯对旁证是慎之又慎的,在《雷神桥之谜》中他说:“一旦你的观点转变过来,原来最不
利的证据也能变成引向真相的线索。”事实上,福尔摩斯的方法似乎是根据初步的线索推出
某种结论,然后寻找更多证据加以佐证。
(198) 苏格兰场的警官协助地方警察并非不同寻常。根据一八四〇年的警察法案,允许
向郡警察局长申请外郡警官参与调查。那时,赫里福德郡尚未成立刑事调查部,于是便向
大都会警察厅求助。福尔摩斯在这里使用了“雇请”的说法,但显然雷斯垂德作为官方侦探
不会接受报酬为他人调查。福尔摩斯只是一种习惯性的说法。
(199) 福尔摩斯的推理依据是华生的房间朝北,这样光线才能照到右侧脸颊,但是没有
证据表明是这样的。
(200) 当地只有一份日报,即《赫里福德信使和独立报》(一八三二年发行)。后面提
到的“郡里出版的周报”则有好几份,包括《赫里福德期刊》(一七一三年发行),《赫里
福德时报》(一八三二年发行)等。
(201) 布里斯托尔,英格兰西南部城市,西临爱尔兰海。自中世纪起已是一个重要的商
业港口。
(202) 验尸官是独立的司法人员,主持验尸官法庭(又称“死因裁判法庭”)的调查工
作。验尸官法庭虽名为法庭,却名不符实。它适用的是调查程序,而不行使审判职能。调
查的目的,在于查明死者的身份、死亡地点和死亡原因等。如果所查案件被怀疑是谋杀
案,验尸官应立即召集陪审团确定死因。对于有谋杀嫌疑的人,验尸官有权签发拘票予以
逮捕,然后按通常程序送交法院审理。
(203) 彼特拉克(1304—1374),意大利诗人。霍华德·B.威廉指出,彼特拉克的十四行
诗中有对完美爱情的描写,这种爱情是永远不可能达到的。福尔摩斯将彼特拉克的袖珍本
诗集随身携带正是因为这些十四行诗反映出了他身上的某些东西——他对“那个根本不可能
拥有的女子艾琳·艾德勒”的爱情。简·塞尔却做出了相反的推理,认为福尔摩斯对彼特拉克
诗中的人文主义更感兴趣,喜欢诗中对人类潜在的善和恶的思考,而不是浪漫抒情成分。
马德兰·B.斯特恩在《珍本收藏家福尔摩斯》一文指出福尔摩斯携带的袖珍本诗集是一五五
〇年里昂印刷的《彼特拉克》。S.F.布莱克则质疑藏书家是否会随身携带三百多年前的珍
本书。他认为福尔摩斯携带的是一八五九年伯恩版的英译本。
(204) 斯温登,英格兰中南部的自治市,位于布里斯托尔东北偏东。
(205) 斯特劳德坐落在科茨沃尔德丘陵的边缘,有五条小溪流从五个山谷中流淌出来,
在这里汇入塞文河。
(206) 塞文河是英国最长的河流,全长三百三十八公里。
(207) 这是雷斯垂德探长第一次在《海滨杂志》上露面。他最早出场是在《血字的研
究》,他的名字一共出现在十四篇故事里。福尔摩斯对待雷斯垂德及其同伴的态度还算友
好,只是对他们的方法感到不屑一顾。福尔摩斯曾说雷斯垂德是官方侦探中的翘楚(《巴
斯克维尔的猎犬》),只是缺少想象力(《诺伍德的建筑师》)。雷斯垂德在《血字的研
究》中对福尔摩斯表现出轻蔑和怨恨,不相信福尔摩斯的演绎法,但是随着和福尔摩斯长
期的接触,我们发现他从当初的傲慢转变为了恭顺和友好。最早在一八九四年(《诺伍德
的建筑师》),他公开承认福尔摩斯对苏格兰场的帮助;在一九〇二年(《六座拿破仑半
身像》)他向福尔摩斯致以了最大的敬意:“福尔摩斯先生,我看你处理过许多案件,但是
都不像处理这个案件那样巧妙。我们苏格兰场的人不是嫉妒你,不是的,先生,而是引以
为荣。如果明天你能去的话,不管是老的侦探还是年轻的警察,都会很高兴地向你握手祝
贺。”在早期,福尔摩斯和雷斯垂德一般互称姓氏。在发现“拉契”之后(《血字的研
究》),你会听到雷斯垂德叫“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在向福尔摩斯展示了从塞彭廷湖打
捞上来的多兰小姐的物品之后,离开二二一号乙时也这样说(《贵族单身汉案》)。逐渐
地,雷斯垂德通常使用“福尔摩斯先生”的称呼,偶有例外。比如本篇中,他在福尔摩斯和
特纳小姐的谈话中发现了可能存在的错误,于是便责难福尔摩斯。
(208) 在考证了当时罗斯的三家旅馆之后,菲利普·韦勒得出结论,这里的赫里福德阿
姆斯旅馆就是罗斯韦恩旅馆,主要依据是距离车站的路程以及起居室的陈设。
(209) 这里的读数不是温度,而是预示下雨和晴天的气压表(晴雨表)的读数。表盘上
的刻度一般是二十八(暴风雨)、二十八点五(大雨)、二十九(雨)、二十九点五(多
变)、三十(晴朗)、三十点五(晴定)、三十一(相当干燥)。威廉·P.舒魏克特在《气
压的问题》一文中指出,气压表读数为“二十九”是很低的,表示有雨。“福尔摩斯是一个具
备科学知识的人,不可能在读数为‘二十九’时还认为这是一个好天……实际上,这样的读
数,即使还没有下雨,也很可能马上就要下了。”威廉·S·巴林-古尔德查阅《惠特克年鉴》
发现,一八八九年六月七日星期五下雨,六月十日星期一下雨。不过六月八日星期六和六
月九日星期日没有下雨。星期六晴雨表的读数是二十九点七一六,星期天是二十九点四八
九。星期六也没有风。因此一八八九年六月八日和六月九日与福尔摩斯以及华生的描述最
为相符。
(210) 英国及其殖民地当时有很多地名叫“维多利亚”,这是以维多利亚女王的名字命名
的。澳大利亚的维多利亚是一个州,位于其东南部。
(211) 一八五一年,澳大利亚的维多利亚州发现了金矿,人们蜂拥而至,希望靠挖掘金
矿发财。到了一八五四年,维多利亚的人口增长了四倍。据称当时开采出了价值八千万英
镑的黄金。
(212) 语出莎士比亚的《皆大欢喜》:“这里面还有一桩故事。”莎士比亚的《驯悍记》
中也有:“这里面还有一桩故事。”
(213) 维多利亚时代的法律承认四种婚姻的合法性:在英国任意一所教堂的讲道坛张贴
结婚启事,持续三周(花费最少也是最公开的方式);普通许可,花费一些费用可以从民
法博士协会或者本地牧师处获得;特殊许可,从坎特伯雷大主教处获得,需要高昂费用,
花费不高的民事许可,由地方婚姻登记部门核发。小麦卡锡选择了花费少且不太公开的结
婚方式。
(214) 皇家海军百慕大造船厂,美国独立战争至冷战期间这里是英国皇家海军在西大西
洋的总部。百慕大位于北大西洋,是英国的殖民地,如今是其海外自治领地。
(215) 乔治·梅瑞狄斯(1828—1909),英国小说家、诗人、新闻记者。作品有《现代
的爱情》、《利己主义者》等。柯南·道尔和他一直保持着友谊,还经常拜访他。
(216) 原文为“moonshine”,既可当空谈讲,也可以当做月光讲。这里是双关语。
(217) 法国侦探小说作家埃米尔·加博里奥的《勒考克先生》(1869)一书中也有类似
的场景。勒考克检查雪地上的脚印:“追击猎物的猎狗也许都不会像他那么警觉,那么有判
断力,那么敏捷。他跑来跑去,一会儿转身,一会儿停下来,一会儿后退,一会儿又毫无
理由地加速;他仔细观察,质疑周围的任何事物:地面、木头、石块。总之,没有什么东
西能逃过他的眼睛。他站了一会儿,又弯下身,然后身子紧贴地面,好像在用呼吸融化积
雪。”
(218) 同样,勒考克看完了脚印后说:“他是个高个子,中年人,戴着一顶软帽,穿着
粗糙的棕色外衣,他或许已经结婚,因为右手小指上戴着结婚戒指。”
(219) 根据《牛津英语词源字典》,“库伊”原是澳洲土著远距离联系时的用语。帕特里
奇的《英语俚语和非传统字典》记载,这是澳洲土著互相大叫时发出的声音,后来被殖民
者采用,作为打招呼或者发信号时的用语。华生对此一无所知,可是他在《四签名》中曾
说自己去过澳大利亚。
(220) 一八五一年八月,约翰·邓禄普和詹姆斯·雷甘在一个当地居民称作巴勒拉特
(Ballarat)或“宿营地”的地方发现了世界上最丰富的金矿之一。消息迅速传开,一八五三
年,有两万多来自英国、欧洲、中国和美国的掘金者来到巴勒拉特勘探。十九世纪六十年
代初,当大部分的掘金者移居到新南威尔士、昆士兰岛和西澳大利亚探寻稀有金属时,巴
勒拉特的淘金热宣告结束。在《四签名》中华生曾对玛丽·摩斯坦说:“我只在巴勒拉特附
近的山边看见过相同的景象,当时探矿的正在那里钻探。”应该说华生曾经去过巴勒拉特,
但是在这里为什么华生对这个地名那么不敏感呢?这就不能不让人怀疑华生是否真的去过
澳大利亚了。约翰·哈尔觉得华生是在福尔摩斯指出巴勒拉特之后才在《四签名》中写下这
个地名的。正好在《博斯科姆比溪谷谜案》发生时,华生正在撰写《四签名》一案的笔
记,他其实并没有亲眼看过巴勒拉特矿区,而只是在书上看过照片或者插图。克里斯托弗·
雷蒙德觉得华生确实去过澳大利亚,这事发生在《血字的研究》和《四签名》两案中间,
目的是寻找他的兄长,我们对这位华生的哥哥并不了解,只是后来得知了他的死讯。威廉·
海德则在《华生的教育和医生事业》中采用了一种保守的观念,认为华生儿时曾在澳大利
亚生活过。
(221) 其实澳大利亚有不少城镇都叫“某某拉特”。
(222) 在《四签名》中也提到了这篇论文:《论各种烟灰的辨认:一百四十种雪茄烟、
纸烟、烟斗丝的烟灰的辨认,带有彩色的插图说明各种烟灰的区别》。这篇文章后来由福
朗斯瓦·勒·维亚尔译成法文。
(223) 在一九二一年发现胰岛素之前,糖尿病是一种相当严重的疾病。比如特纳的腿脚
不便就可能是糖尿病导致的。但如果腿上的毛病与此无关,那么还有其他疾病符合特纳的
状况,比如肺气肿。
(224) 据称,一八五二年的时候,每周从巴勒拉特和本迪戈运出的黄金超过两万盎司,
即每周半吨。
(225) 理查德·兰斯林·格林认为,这里的骑兵指骑兵团的士兵。骑兵团一八二四年组
建,最早是为了对付逃犯。一般配备马刀、卡宾枪和短枪。政府常常借助骑兵团维护巴勒
拉特以及其他人口稠密地区的秩序,并且作为正规军的后备力量。
(226) 一八六三年七月马奇邮车劫案中,两名歹徒也用枪指着车夫的脑袋。
(227) 有福学家认为,特纳的经历和两桩澳大利亚著名的黄金大劫案很类似,即一八五
三年的麦基弗黄金劫案,和一八六二年的尤哥拉劫案,两次劫案都是六个骑兵对六个劫
匪,而且罪犯都得以逃脱,金子没有追回;不过有几个劫匪后来被抓住并判了刑。“有报道
称……尤哥拉劫案之后几周时间‘一个名叫特纳的抢匪在亚斯被抓住’。大概后来他逃脱
了,因此没有被行刑。不过劫匪大都有好几个假名。”
(228) 罗斯实际上位于伦敦西面。上文提到特纳和麦卡锡见面是在伦敦摄政街。这里
用“下”这个词大概指从伦敦乘火车到罗斯。从伦敦发出的火车一律称为“下行”,发往伦敦
的火车称为“上行”。
(229) 小约翰·巴尔在他的文章《贝克街的早期生活》里将这个案子作为福尔摩斯在英
国政府中具有较高地位的一个佐证。就算福尔摩斯之前向雷斯垂德描述过凶手的特征,雷
斯垂德还是没有执行抓捕行动。“一个苏格兰场探长明知凶手是谁却放手不管,这很不可思
议,除非有人要求他这样做。”
(230) 有福学家认为福尔摩斯这句话暗示特纳要为自己以前犯过的罪行受审。不过福尔
摩斯指的应该并不是真实的法庭,而是指特纳不久就会蒙主召唤。
(231) 福尔摩斯把引语的作者弄错了。巴克斯特指理查德·巴克斯特(1615—1691),
英国基德敏斯特长老会牧师,被誉为“清教徒之父”。《新意更新的牧师》是其最著名的作
品之一。而说这句话的人应该是约翰·布拉德福(1510—1555),基督教改革家。看到犯人
即将临刑,他就会说:“如果不是得到上帝恩宠,赴刑场的就是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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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30 05: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