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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尔沃顿
日期:2024-02-15 21:53  点击:285

米尔沃顿 (268)

我现在讲的事情发生在很多年前,尽管如此,我说起来还是有些顾虑。因为在很长时

间里,哪怕是最谨慎、最有节制地把事情说出去,都是不可能的。现在因为主要人物都已

经不会再受到世间法律的制裁,所以我才能够有保留地讲述出来,而不致损害任何人的名

誉。这件事是福尔摩斯和我平生所经历的最为奇异的案件。我略去了日期或其他能够使人

追溯到事情真相的情节,希望读者原谅。 (269)

在一个严冬的傍晚,福尔摩斯和我出去散步,回来的时候已经大约六点钟了。福尔摩

斯打开灯,灯光照到桌子上有一张名片。他看了名片一眼,哼了一声,便把它丢在了地板

上。我捡起来看道:

查尔斯·奥右斯塔斯·米尔沃顿

爱波多尔大厦

韩姆斯德区 (270)

代理人

我问道:“他是谁?”

“伦敦最可恶的人。”福尔摩斯回答,然后坐下来把腿伸到壁炉前,“名片后面有什

么字吗?”

我把名片翻了过来。

六点半来访——C.A.M. (271)

“哼,他就要来了。华生,当你在动物园里站到蛇的面前,看着这种蜿蜒爬行的剧毒

生物,看着它可怕的眼睛和邪恶的扁脸,你一定会有一种厌恶的感觉并且想要避开吧?这

就是米尔沃顿给我的感觉。我和不下五十个杀人犯打过交道 (272) ,就连其中最凶残狡猾的

人,都没有像他那样使我如此厌恶。可是我又不能不和他有业务往来,他到这里来,还是

我约的。”

“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

“华生,别急,听我告诉你。在敲诈者的圈子里,他可以说是首屈一指的。愿上帝保

佑那些名誉和秘密被这个男人掌握的人,特别是女人!他有着一副微笑的面孔和一颗铁石

般的心肠,进行勒索,再勒索,直到把她们的血吸干。这个家伙有那么一种特殊的本事,

本来是可以在更体面的行业中发迹的。他的方法是:让人们知道,他愿意付出很高的价格

收买有钱有势人的信件。他不仅从不忠诚的男女仆人手里得到这些东西,而且更多地从上

流社会里的无赖手里弄到。这些人常常骗得喜欢轻信的妇女的感情和信任。他出手绝不吝

啬,我曾经听说他付给一个仆人七百镑,只买了一张有两行字的便条,其结局是造成了一

个贵族家庭的毁灭。市面上的所有这类东西都会落到米尔沃顿手里,这个大城市里有成百

上千的人一听到他的名字就会吓得脸色发白。谁都不知道他哪一天会捉弄到自己头上,因

为他既有钱又有手腕,可以为所欲为。他还能把一张牌留在手里好几年,等到可以赢得最

大赌注的时候才打出去。我说过,他是伦敦最可恶的人。试问,一个发脾气时打老婆的恶

棍怎么能和他相提并论呢?为了往自己已经满满的钱袋里继续塞钱,他能够有步骤地、从

容地去折磨别人的精神。”

我很少听到我的朋友带着这样强烈的感情说话。

我说:“那么这个人应该受到法律的制裁。”

“从法律上说是应该,但实际上做不到。比如说,控告他让他坐几个月牢,可是自己

也会身败名裂,这对一个女人有什么好处呢?所以,受害人不敢反击。如果他敲诈一个无

辜的人,我们一定会抓住他,可是他狡猾得像魔鬼一样。不,我们一定要找到别的方法对

付他。”

“为什么他要到我们这里来呢?”

“因为有一位显赫的委托人 (273) 把她的不幸案件交到了我的手中。这位小姐很有名气,

她就是埃瓦·布莱克维尔女士 (274) ,上一季度初登社交界的最美丽的小姐。两周之后,她将

要和德温考伯爵结婚。这个恶魔弄到了几封轻率的信——轻率,华生,没有什么更坏的事

——是写给一个年轻的穷乡绅的。但是,这些信足以破坏这场婚姻。如果不给米尔沃顿一

大笔钱,他就会把信送给伯爵。我受委托去见他,并且尽我的力量谈一个最低的价格。”

街上传来了马蹄声和车轮声。我向窗外望去,只见楼前停着一辆富丽堂皇的双驾马

车,车上明亮的灯光照着一对栗色骏马的光洁腰腿。仆人打开车门,一个矮小而健壮、穿

着粗面黑色卷毛羊皮大衣的人下了车。过了一分钟,他来到了屋子里。

查尔斯·奥古斯塔斯·米尔沃顿。

查尔斯·奥古斯塔斯·米尔沃顿大概在五十岁左右,头很大,显得很有智慧,脸又圆又

胖,皮肤很光滑——并且总是带着冷笑——两只灵活的灰眼睛在金边大眼镜后面闪闪发

光。他的脸上带了一点匹克威克先生 (275) 的那种仁慈,但被假笑和眼中锐利而又不耐烦的寒

光破坏了。他的声音也像他的表情那样,既温和又稳重。他一面向前走着,一面伸出又小

又胖的手,低声说第一次来没有见到我们很遗憾。福尔摩斯没有理睬那只伸出来的手,冷

酷地看着他。米尔沃顿微笑着的嘴咧开了一些。他耸耸肩,脱下自己的大衣,放在一把椅

子的背上,精心叠好,然后坐了下来。

他用手向我坐的方向一指,说道:“这位先生是谁?这样讲话稳妥吗?可以吗?”

“华生医生是我的朋友和同事。”

“很好,福尔摩斯先生。我这样问,是为了您的当事人好。事情是很微妙的……”

“华生医生已经听说过了。”

“那么,我们就谈买卖。您说您是埃瓦女士的代理人。是不是她已经委托您接受我的

条件了?”

“你的条件是什么?”

“七千镑。”

“这个条件可以更改吗?”

“亲爱的先生,我也很不愿意讨论这个,但如果在十四日之前没有付款,十八日 (276) 的

婚礼就一定不能举行。”他挤出一个令人难以忍受的微笑,脸上一副得意扬扬的表情。

福尔摩斯想了一会儿,说道:“你好像把事情看成不能更改的了。我当然知道这些信

的内容,我的当事人也一定会按照我的建议去做。我要劝说她把全部事情告诉自己未来的

丈夫,相信他的宽宏大量。”

米尔沃顿咯咯地笑了。

他说:“很明显,你不了解这位伯爵。”

从福尔摩斯困惑的面容上,我清楚地看出他的确不了解。

他问:“这些信对他有什么伤害吗?”

米尔沃顿回答:“轻浮,非常轻浮。这位女士的信写得很讨人喜欢,但我可以向你保

证,德温考伯爵是不会喜欢这些信的。既然你有不同看法,我们就不必多谈了,因为这不

过是一桩买卖。如果你认为把这些信交到伯爵手中并不有损你的委托人的利益,那么付出

这样一大笔钱买回这些信当然是太愚蠢了。”他站起来就要去拿他的黑色卷毛羊皮大衣。

福尔摩斯又气又恼,脸色发灰。

他说:“等一下。不必这么快就走。在这样一个微妙的问题上,我们当然应该努力避

免流言飞语。”

米尔沃顿又坐回到原来的椅子上。

他咕哝着说:“在这个问题上你只能这么想,这早就在我的预料之中。”

福尔摩斯继续说:“可是埃瓦女士并不富有。我保证,两千镑一定会用掉她的全部财

产,你说的数目是她力所不能及的。所以我请求你降低你的要求,按照我说的数目交钱退

信,我保证,你不可能弄到更多的钱了。”

米尔沃顿似笑非笑,嘴角咧开了一些,狡黠地眨了眨眼睛。

他回答:“我知道,你所说的这位女士的财产状况是事实。但你要知道,一位女士结

婚是她的朋友和亲属表明心意的最好时机。要买一件得体的结婚礼品,他们或许会犹豫不

决。但买这些信,我可以保证,这一沓信带给他们的快乐,要比伦敦的全部宴会带来的还

要多。”

福尔摩斯说:“那是办不到的。”

米尔沃顿拿出一个厚厚的本子,喊道:“上帝啊,上帝啊,多么不幸!请看这个!如

果这些女士们不做些努力,我只能认为她们太不明智了。”他举着一封便笺,信封上印着

纹章。“这是——不过,在明天早晨之前是不该说出名字的。可是,到时候这封信将会落

到这位女士丈夫的手中,只是因为她不肯把自己的钻石首饰换成纸币,拿出一点点钱来。

这真是太可惜了!你还记得贵族麦尔丝小姐和多尔金上校的订婚趣闻吗?就在结婚的前两

天,《晨邮报》上有一段报道,说婚礼取消。为什么?说起来难以置信,只要拿出一千二

百镑这样小小的一笔钱,问题本来是可以解决的。这难道不可惜吗?我没有想到你这样一

个精明的人,竟然不顾你的委托人的前途和荣誉,在这里讨价还价。福尔摩斯先生,你实

在出乎我的意料。”

福尔摩斯回答:“我所说的是事实,她没办法弄到这笔钱。毁掉这位小姐的一生对你

没有什么好处,拿到我说的这笔数目不算小的钱,对你岂不是更好?”

“福尔摩斯先生,你错了。事情传出去将会间接地对我有很大好处。我手下有八九件

事 (277) 已经到了时机成熟的时候了,如果这些人知道我对埃瓦女士破了例,我想她们会更加

有理由和我讨价还价。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福尔摩斯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华生,到他后面去。不要让他出去!先生,现在让我们看看你的本子里有什

么?” (278)

米尔沃顿像老鼠一样一下子溜到了屋子旁边,背靠墙站着。

接着他翻开上衣的前襟,露出一支手枪柄,然后说:“福尔摩斯先生,福尔摩斯先

生,我早就料到你会做出些不寻常的事来。这种威胁常常有,可是到底有什么好处呢?我

老实告诉你,我是全副武装的,既然法律允许自卫,我是准备好随时用枪的。另外,如果

你认为我会把全部信件都放在笔记本中带来,那就完全错了。我是不会做这种傻事的。先

生们,我今天晚上还要见一两个人,而且到韩姆斯德区还很远。”他走上前来,拿起自己

的大衣,手放在枪上,转身走向门口。我抄起一把椅子,但福尔摩斯摇了摇头,我又放下

了。米尔沃顿鞠了一躬,露出微笑,眨了眨眼,然后走了出去。过了一会儿,我们听到砰

的关门声和嘎拉嘎拉的车轮声,马车走远了。

接着他翻开上衣的前襟,露出一支手枪柄。

福尔摩斯坐在火旁一动不动,他的手深深地插在裤子口袋里,下巴垂到胸前,眼睛盯

着发光的余烬。他默然不动、一言不发,持续了半个小时之久,然后带着已经打定主意的

姿态站了起来,走进自己的卧室。过了一会儿,走出来一个俏皮的青年工人,留着山羊胡

须,样子十分得意。他在灯旁点燃了泥制烟斗,对我说:“华生,我过些时候回来。”接

着就消失在了黑夜之中。我知道,他已经安排好了一场和查尔斯·奥古斯塔斯·米尔沃顿的

较量,可是做梦也没有想到,这场较量竟会采取那样一种特殊的形式。

那些日子,福尔摩斯整天穿着这身衣服出出进进,不用说,他的时间是在韩姆斯德区

度过的,而且是有收获的。但是对于他所做的具体的事情,我却一无所知。终于,在一个

狂风暴雨的夜晚——风在呼呼地叫,雨点嗒嗒地打在窗户上——他完成冒险归来了。他除

去了伪装,坐在火前,并以他沉默而内敛的方式得意地笑了起来。

“华生,你不会觉得我要结婚了吧?”

“不,确实不。”

“告诉你,你会高兴的,我已经订婚了。”

“亲爱的朋友,我祝——”

“和米尔沃顿的女仆。”

“上帝啊,福尔摩斯!”

“华生,我需要信息。”

“你做过头了吧?”

“这是必须的一步。我装扮成一个生意兴隆的水管工,名字是埃斯柯特。每天晚上我

都和她出去,和她谈个没完。天哪,谈的是什么呀 (279) !不过,我弄到了我想要的东西。我

对米尔沃顿的家已经像对自己的掌心一样熟悉了。”

“福尔摩斯,可是这个女孩呢?”

他耸了耸肩:“亲爱的华生,没有别的办法。牌桌上的赌注是这样的,你只能尽力出

牌。然而,我庆幸自己有个情敌,我一转身离开,他肯定会把我挤掉 (280) 。今晚的天气多

好!”

“你喜欢这种天气?”

“它适合我的目的。华生,我的意思是今天晚上我要闯入米尔沃顿的家。”

听到这句话,而且是用十分坚决的语气慢慢说出的,我不禁全身打战,屏住了呼吸。

就像黑夜的闪电一瞬间照亮了野外的所有角落,我一眼就看出这个行动可能产生的每一种

后果——被发现、被捕、受尊重的事业以不可挽回的失败与耻辱告终,我的朋友将会受到

可恶的米尔沃顿的摆布。

我大声说:“看在上帝的分上,想想你要做的事吧!” (281)

“我亲爱的朋友,我仔细地想过了。我从来不会鲁莽行事,只要其他办法可行,我不

会采取这样断然的冒险举动。让我们仔细地想一下,我想你会明白这样做在道义上是无可

非议的,虽然从法律上说是犯罪的。闯入他的家无非是强行拿走他的本子——拿本子的事

你会赞同的。”

我在心里衡量了一下。

我说:“是的,只要我们的目的是取得那些用于非法目的的物品,我们的行动在道义

上就是正当的。”

“既然在道义上是正当的,那么我要考虑的只有个人风险的问题。如果一个女士迫切

需要帮助,一个绅士不应过多考虑个人的安危。”

“你将会处在一种非常不利的境地。”

“是的,这是一种冒险。可是除了拿回这些信之外,没有其他办法可行。这位不幸的

小姐没有钱,也没有可以信任的亲人。明天是限期的最后一天,除非我们今晚弄到这些

信,不然这个恶棍就会说到做到,让这位小姐身败名裂。所以,我要么让我的委托人听天

由命,要么打出这最后一张牌。华生,只能和你说,这是我和米尔沃顿间的生死决斗。你

看到了,他已经赢得了第一回合,但我的自尊和荣誉一定要让我战斗到底。”

我说:“我不喜欢这样做,可是我想也只能如此了。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你不必去。”

我回答:“除非你不去。我已经说了要去,就绝不退缩。如果你不让我和你一起去冒

这个险,我就要到警察局去告发你。”

“你帮助不了我。”

“你怎么知道?没发生的事是说不准的。不管怎样,我的主意已定。除你之外,别人

也有自尊和荣誉的。”

福尔摩斯显得有些烦恼,但最后他舒展开了眉头,拍了拍我的肩膀。

“好吧,好吧,我亲爱的朋友,就这么办。我们一起生活在同一个房间里好几年了

(282) ,如果我们死也能在同一间牢房里,那倒很有意思。华生,我坦白对你说吧,我一直有

个想法,就是要来一次很高级的犯罪。从这点上来说,这一次就是难得的机会。你

看!”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整洁的皮套子,里面有一些发亮的工具,“这是上等的、最好

的盗窃工具,镀镍的撬棒,镶着金刚石的玻璃刀,万能钥匙等等,完全能够应付各种情况

的需要。还有在黑暗中使用的提灯 (283) ,样样东西全准备好了。你有走路不出声的鞋吗?”

“我有橡胶底的网球鞋 (284) 。”

“好极了!有面具吗?”

“我可以用黑绸子做两个。”

“我能看出来,你做这种事情是很有天赋的,很好,你做假面具。走之前我们吃点现

成的东西。现在是九点半,十一点我们会赶到,然后再走一刻钟到爱波多尔大厦,半夜前

我们就可以开始工作。不管怎样,我们两点前可以在口袋里装着埃瓦女士的信回来。”

福尔摩斯和我穿上夜礼服,这样就像是两个喜欢看戏的人正在回家 (285) 。我们在牛津街

叫了一辆双驾马车去韩姆斯德区的一个地方 (286) 。到达后,我们付了马车钱,然后扣上我们

的外衣——天气很冷,风就像要吹透我们似的。我们沿着荒地的边缘走着。

福尔摩斯说:“这件事需要十分谨慎。那些信件锁在这个家伙书房的保险柜里,他的

书房就是他卧室的前厅。不过,就像所有会保养自己的矮小而强壮的人一样,他睡觉睡得

很沉。我的未婚妻阿加莎说,在仆人的房间里,把叫不醒主人当成一个笑话。他有一个忠

心耿耿的秘书,整个白天从不离开书房。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要在晚上去。他还有一条凶猛

的狗,总在花园里走来走去,不过最近两个晚上我和阿加莎约会很晚,她把狗拴住了,好

让我轻松走掉。这就是那座房子,院子里的那栋大房子。走进大门——向右穿过月桂树。

我们就在这儿戴上面具吧!你看,没有一个窗户有一点灯光,一切都很顺利。”

戴着黑色丝绸面具,我们简直变成了伦敦城里那些最危险的人了。我们悄悄走近这座

寂静而又阴暗的房子。房子的一边有一个带瓦顶的阳台,还有几扇窗户和两扇门。

福尔摩斯低声说:“那是他的卧室,这扇门正对着书房。这里对我们最合适,可是门

锁着,而且上了闩,想进去就会发出很大的声音。到这边来,这里有间花房,门对着客

厅。”

花房上着锁,福尔摩斯切下一圈玻璃,从里面把锁拨开了。我们走进去,他随手关上

门。从法律观点来看,我们已经成了罪犯 (287) 。花房里温暖的空气和异国花草浓郁的芳香迎

面袭来,简直让我们不能呼吸。在黑暗中,他抓住我的手,带着我迅速走过一丛丛灌木,

这些灌木擦过了我们的脸。福尔摩斯有在黑暗中辨认事物的特殊能力,这是精心培养出来

的。他一边拉着我的手,一边打开了一扇门。我模糊地感觉到我们进入了一个大房间,并

且有人刚才在这个房间里吸过雪茄烟。他在家具中间摸索着向前走,又开了一扇门,我们

通过后又随手关上。我伸手摸到几件上衣挂在墙上,于是知道自己是在过道里。我们穿过

过道,福尔摩斯又轻轻打开了右手边的一扇门。这时有个东西向我们冲过来,我的心几乎

要跳出来了。当我发现那只不过是一只猫的时候,真想笑出声来。这个房间里烧着火,而

且也充满了浓厚的烟草味。福尔摩斯踮着脚走了进去,等我进去之后,他轻轻地关上门。

我们已经来到了米尔沃顿的书房,对面有个门帘,说明那里通往他的卧室。

火烧得很旺,照亮了全屋。靠近门有一个电灯开关 (288) ,不过就算非常安全,我们也没

有必要开灯。壁炉的一边有面很厚的窗帘,挡住了我们刚才从外面看到的那扇凸窗。壁炉

的另一边,有扇门通向阳台。屋子中间摆着一张书桌,后面有把转椅,转椅上的红色皮革

闪闪发光。对着书桌有个大书柜,上面有座雅典娜的半身大理石像。在书柜和墙中间的角

落里,有一个很高的绿色保险柜,柜门上的光亮铜把手映着壁炉的火光。福尔摩斯悄悄走

过去,看了看保险柜,然后又溜到卧室的门前。他站在那里歪着头专心地听了一会儿,听

不到里面有什么声音。这时,我突然想到通向外面的门很适合当做退身之路,所以我检查

了一下。出乎我的预料它既没有上闩也没有上锁。我碰了碰福尔摩斯的手臂,他转过戴着

面具的脸看向门的方向。我看到他跳了起来,显然,他和我一样吃惊。

他站在那里歪着头专心地听了一会儿,听不到里面有什么声音。

他把嘴凑到我的耳边说:“我不喜欢这种情况,不过我还不太明白它意味着什么。不

管怎样,我们要抓紧时间。”

“我能做什么?”

“站在门旁边。如果听见有人来,从里面插上门闩,我们就可以从来的路走出去。如

果他们从那条路来,我们的事办完可以从这扇门走,如果没有办完我们可以藏在凸窗的窗

帘后面。你明白吗?”

我点了点头,站在门旁边。刚才的恐惧感消失了,现在一种强烈的热情激荡着我的

心,这种感觉是在我们捍卫法律的时候,从来没有过的——今天我们是在践踏法律。我们

崇高的使命,富于奉献的骑士精神的行动,敌人的丑恶本性,这些都让我们的这次冒险显

得更加有趣。我没有一点犯罪的感觉,反而对于我们的险境感到愉悦和兴奋。我钦佩地看

着福尔摩斯打开自己的工具袋,他像一个正进行复杂手术的外科医生,冷静地、科学地、

准确地选择自己的工具。我知道福尔摩斯有开保险柜的特别嗜好,也理解面前那个绿色怪

物带给他的喜悦,正是这条巨龙吞噬了许多美丽女士的名誉。他把大衣放在一把椅子上,

卷上夜礼服的袖口,拿出两把手钻,一根撬棒和几把万能钥匙。我站在中间的门旁,两眼

看着另外两扇门,防备着紧急情况。尽管如此,遇到特殊情况时应该做些什么,我并不清

楚。福尔摩斯集中精神干了半个小时,像熟练的机械师那样放下一件工具,又拿起另一

件。最后我听到咔的一声,保险柜的绿门被拨开了,里面有许多纸包,分别捆好,用火漆

封着口,上面还写着字。福尔摩斯挑出其中一包,但在闪烁的火光下看不清字迹,他拿出

黑暗中使用的小灯,因为米尔沃顿就在旁边的屋子里,开电灯太危险了。突然,我看到他

停了下来,专心地听,接着迅速关上保险柜的门,拿起大衣,把工具塞进口袋里,奔向凸

窗的窗帘,并且摆手要我也过去。

我到了他那里,才听到使他的敏锐感觉警惕起来的声音。远处传来“砰”的关门声。

接着迅速走近的脚步声,在沉重的落步声中夹杂着轻微的沙沙声。脚步声到了屋外的走

道,在门前停下来,然后门开了。随着响亮的“嗒”的一声,电灯打开了。门又关上了,

我们闻到强烈而刺鼻的雪茄烟味。在离我们几码远的地方有来回走动的脚步声,有人在不

断地踱来踱去。最后脚步声停止了,又听到椅子传出嘎吱一声。然后听到了钥匙插入锁中

的啪嗒一声,还有纸张的沙沙声。

我刚才一直不敢看,但现在我轻轻分开面前的窗帘往里窥视。我感到福尔摩斯压住了

我的肩,所以我知道他也在看。米尔沃顿又宽又圆的后背正对着我们,几乎伸手就能够

着。显然我们把他的行动估计错了,他并不在卧室里,而是坐在房子另一侧的吸烟室或台

球室里抽烟,那里的窗户我们刚才没有看到。他的头又圆又大,头发已经灰白,头上还有

一块因谢顶而闪闪发光,这些都在我们视线的前方。他仰靠在红漆椅子上,伸出两条腿,

嘴里斜叼着一支雪茄。他穿着一件紫红色军服式的吸烟服,领子是黑绒的。他拿着一沓很

厚的法律文件,懒散地读着,嘴里吐着烟圈儿。看起来,他不会很快改变那平静而舒适的

姿势。

我感到福尔摩斯悄消地抓住了我的手,并用力握了一下表示信心,像是说这种情况他

有把握对付。他的心情也很稳定。从我这里能看到,我不知道他是否也注意到了——保险

柜的门没有完全关好,米尔沃顿随时能发现这一点。我已经打定主意,如果我从米尔沃顿

凝视的姿态上看出柜子引起了他的注意,我就立刻跳出去,用大衣蒙住他的头,把他按

住,剩下的事就交给福尔摩斯去办。但米尔沃顿没有抬头看。他懒散地拿着文件,一页一

页地翻阅着,就像在理解一位律师的申辩。我想,他看完文件抽完烟,应该会回到卧室

去,但还没到这个时候,事情就有了意外的发展,把我们的思路引到了另外一个方向。

我看到米尔沃顿几次看表,还有一次带着不耐烦的样子站起来又坐下。在我听到外面

的阳台上传来微弱的声音之前,未曾料到在这意想不到的时间里,竟然会有约会。米尔沃

顿放下他的文件,笔直地坐在椅子上。这时又听到了微弱的声音,然后是轻轻的敲门声。

米尔沃顿站起来打开了门。

他不客气地说:“嗯,你晚来了将近半小时。”

这就是米尔沃顿没有锁门和深夜依然不睡的原因。我听到了女士衣服轻微的沙沙声。

刚才米尔沃顿的脸转向我们这边的时候,我已经把窗帘中间的缝合上了,这时我又小心翼

翼地再次打开。现在他又坐回到椅子上,嘴角上仍然叼着雪茄。在明亮的灯光下,他的对

面站着一位女子。她的身体又高又瘦,肤色黝黑,戴着黑色面纱,下巴处系着斗篷。她的

呼吸急促,柔软身躯的每个部位都因为感情激荡而颤抖。

米尔沃顿说:“亲爱的,你让我一夜都没有好好休息。我希望你不会辜负这一夜。你

在别的时间来不行吗?”

这个女子摇了摇头。

“好吧,不能来就不能来吧。如果伯爵夫人是个难对付的女人,你现在有机会和她较

量了,祝福你。你为什么颤抖?振作起来!我们现在谈买卖吧。”他从书桌的抽屉里取出

一个笔记本,“你说你有五封信要卖,其中包括伯爵夫人达尔伯的。我要买,只要是好货

——上帝啊,是你?”

这位女子默默地掀开面纱,并从下巴那里解开了斗篷。出现在米尔沃顿面前的是一张

美丽而清秀、黑黝黝的面孔,曲鼻梁,又黑又硬的眉毛遮住了一对坚定而闪闪发光的眼

睛,薄薄的双唇上带着危险的微笑。 (289)

她说:“正是我,被你毁坏了一生的那个女人。”

米尔沃顿笑了,但恐惧令他的声音发抖。他说:“你太顽固了。你为什么迫使我走那

样的极端呢?我不会因为自己的原因伤害一只苍蝇,但是人人都有自己的营生,我又能怎

么办呢?我定的钱数完全是你力所能及的。可是你却不愿这么做。”

“所以你把信送给了我的丈夫,他是世界上最高尚的人,我连给他系鞋带都不配。这

些信伤透了他正直的心,他死去了。你还记得那最后一个晚上,我从那扇门进来,恳请、

哀求你怜悯我。你却讥笑我,你直到现在依然想讥笑我,但你那颗懦夫的心,使你的嘴唇

在颤抖。是的,你想不到在这里又见到了我,但正是在那个夜晚,教会了我怎样面对面地

见你,而且是单独地见你。查尔斯·米尔沃顿,你要说什么?”

“你在别的时间来不行吗?”

米尔沃顿一边站起来一边说:“不要以为你可以威胁我。我只要提高一下嗓音,叫来

我的仆人,马上就能把你抓起来。但我宽容你克制不住自己的怒气,你怎么来的就立刻怎

么走,我就不再说什么了。”

这位女子将手放胸前地站在那儿。她那薄薄的嘴唇上,仍然带着即将杀人的微笑。

“你不会像毁掉我的一生那样再去毁掉更多人的生活了。你也不会像绞杀我的心那样

再去绞杀更多人的心了。我要从世界上除掉你这头毒兽,你这条恶狗,吃我一枪,一枪,

一枪,一枪,再一枪!”

她掏出一支发亮的小手枪,子弹一颗又一颗地打进米尔沃顿的胸膛,枪口距离他的前

胸不到两英尺。他蜷缩着向前倒在书桌上,发出一阵猛烈的咳嗽,双手在文件中抓挠不

已。最后,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又吃了一枪,便滚倒在了地板上。他大声说:“你杀了

我。”然后安静地躺在那里不动了。这位妇女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又用脚跟向他朝上的脸

上踢了一下。她又看了他一眼,依然不见他的动静。然后响起了一阵沙沙的衣服摩擦声,

夜晚的冷空气吹进了这间出事的屋子,复仇者已经走了 (290) 。

即使我们出面干涉,也并不会令这个人免于一死。这位女子一枪又一枪地打在米尔沃

顿蜷缩的身体上的时候,我曾想要跳出来,但福尔摩斯用冰冷的手使劲地握住了我的手

腕。我理解他的意思:这不是我们的事,是正义打倒一个恶棍,我们不应忘记我们的责任

和目的。这位女子刚一冲出屋去,福尔摩斯便敏捷地轻轻地迈了几步,出现在另一扇门

旁。他转动了一下门锁的钥匙,这时我们听到这栋房子里传来说话的声音和急促的脚步

声。枪声惊动了这栋房子里所有的人。福尔摩斯沉着地快步走到对面,站在保险柜旁,双

手抱起一捆捆信件,倾倒在壁炉里。他一次又一次地重复这个动作,直到保险柜空了才停

止。这时有人转动门把手并且开始敲门。福尔摩斯迅速回头看了一下,那封预报米尔沃顿

末日将临的信依然摆在桌子上,信上溅满了他的血迹,福尔摩斯把它也抛进了熊熊的火焰

中。他拔出通到外面的一扇门上的钥匙,我们先后出了门,并从外面把门锁上。他

说:“华生,这边走。从这个方向走,我们可以越过花园的墙出去。”

“你这条恶狗,吃我一枪,一枪,一枪,一枪,再一枪!”

我简直不能相信,警报会传得那样快。我回头一看,这栋大房子的灯已经全亮了。前

门开着,一个一个的人影正跑出来往小道上去,整个花园里吵吵嚷嚷的全是人。当我们从

阳台上出来的时候,有个家伙喊了一声,然后紧紧跟着我们。福尔摩斯好像对这里的地形

了解得非常清楚。他迅速地穿过小树丛,我紧跟着他,还能听到在后面追赶我们的喘息

声。挡住我们去路的是一座六英尺高的墙,但是福尔摩斯一下子就翻了过去。当我也这样

做的时候,我感到有一个人的手抓住了我的踝骨。我踢开他的手,爬过长满草的墙头,脸

朝下跌倒在矮树丛中,福尔摩斯立刻把我扶了起来。我们一起飞速向前跑去,穿过韩姆斯

德荒地。我们跑了两英里 (291) 才停下来,然后仔细地倾听了一会儿,背后是一片寂静。我们

已摆脱了追逐者,平安无事了。

办完这件不寻常的事的第二天上午,吃过早饭,我们正在抽烟,一脸严肃的仆人把苏

格兰场的雷斯垂德先生引进了我们简陋的客厅。

雷斯垂德说:“早安,福尔摩斯先生,请问你现在很忙吗?”

“还不至于忙得不能听你讲话。”

“我想如果手头没有特别的事,你或许愿意帮助我们解决一个非常奇怪的案子,这事

是昨天夜里在韩姆斯德区发生的。”

福尔摩斯说:“上帝啊!怎样的案子?”

“谋杀——一件非常惊人的特别的谋杀案。我知道你对这类案子非常感兴趣,如果你

能去爱波多尔大厦一趟,给我们提些建议,我会非常感激的。我们监视这位米尔沃顿先生

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老实说,他就是一个恶棍。人们知道他持有一些书面材料,可以用来

勒索。杀人犯把这些材料全烧了。没有拿走任何贵重物品,所以罪犯们可能是有地位的

人,他们的目的只是为了阻止这些材料传到社会上。”

福尔摩斯问:“罪犯们?不止一个吗?”

“是的,他们是两个人,而且差一点把他们当场抓住。我们有他们的足迹,知道他们

的外貌,十有八九我们会查出他们来。第一个人的行动相当敏捷,而第二个人被一个花匠

的学徒捉住,经过挣扎才得以逃脱。这个人中等身材,身体强壮,下颌是方的,脖子较

粗,有连鬓胡,戴着面具。 (292) ”

福尔摩斯说:“仍然相当模糊,不过听起来你好像在描述华生。”

雷斯垂德打趣地回答:“真的,我是在描述华生。”

福尔摩斯说:“雷斯垂德,恐怕我无法帮助你。我知道米尔沃顿这个家伙,我认为他

是伦敦最危险的人物之一,而且我认为有些犯罪是法律无法干涉的,所以在一定程度上,

私人报复是正当的 (293) 。不,不必再说了,我已经决定了。我的同情心是在犯人的一面,而

不是在被害者的一面,所以我不会去办理这个案子。”

关于我们亲眼目睹的这件杀人案,那天上午福尔摩斯没有对我提过一句话。我看出他

一直在沉思。我从他迷茫的眼神和心不在焉的态度得到了这样的印象,他似乎是在努力回

忆什么事情。吃午饭的时候,他突然站了起来,大声说:“天哪!华生,我想起来了! (294)

戴上你的帽子!我们一起去!”他迅速地走出贝克街,来到牛津街,继续向前走,差不多

到了摄政街广场。就在左手边,有一扇商店橱窗,里面都是当时著名人物和美丽佳人的照

片 (295) 。福尔摩斯凝视着其中一张,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到一位穿着宫廷服装的、庄严

的王室妇女,头上戴着高高的镶着钻石的冕状头饰。我仔细看着那缓缓弯曲的鼻子,浓重

的眉毛,那端正的双唇,还有坚强的小小下巴。当我读到这位妇女的丈夫——一位伟大的

政治家和贵族——那古老而高贵的头衔的时候,我的呼吸屏住了。我们对望了一眼,当我

们转身离开橱窗的时候,他把一个手指放到嘴唇前,示意我对此事保持沉默。 (296)

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到一位穿着宫廷服装的、庄严的王室妇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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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27 00: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