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新婚之后的头七天,在幸福当中度过,没有发生任何事打扰到年轻天真的新娘。第七日晚,身为武士的丈夫,要到城中去当夜差,不得已只好将新妻独自留在家中。这是两人婚后第一次分开,新娘心中惴惴难安,却又说不出什么缘由,不明所以,只觉得有种异样的恐惧。睡下之后,亦无法入眠,四周的空气凝重而窒闷,仿佛风暴来临前夕莫以名状的压抑。
丑时,新娘在夜的沉寂之中,隐隐约约听到一阵细碎的铃声。铃声?深更半夜,武士家门外的巷弄里,怎会有和尚化缘经过?隔了半晌,谁知那铃声竟愈来愈响,且渐行渐近,很明显,是冲着自家来的。不过,为何是从屋后传来的呢?那里明明没有道路……突然间,院中的狗儿狂吠起来,仿佛遭遇了极大的恐惧,激动地嚎叫不止。巨大的恐惧宛如梦魇,瞬间向新娘袭来。那铃声,千真万确出自后花园中。她急欲起身呼唤下人,却浑身动弹不得。这时,铃声愈发逼近,狗儿们的吠叫也更为凄厉……忽然,一个女子的黑影幽幽飘进了房中。所有的门窗明明关得严严实实,屏风亦不曾有丝毫颤动,可一个身着寿衣的女人,却手持化缘的摇铃来到房中,看样子死去已有时日,双目空洞,凌乱的长发披拂在脸前。穿过那一绺绺纠缠的乱发,可以发现她眼中无珠,口中无舌,却仍对新娘喝道:“谁准许你待在这里的?这家里哪有你的位子?我才是这个家的女主人!快给我滚出去!并且不许对任何人提起此事。否则,我会叫你碎尸万段!”
说罢,那女鬼便隐身遁去。新娘吓得不省人事,直到天亮方才回过神来。
尽管如此,当清晨的阳光照进屋内,新娘便开始怀疑:昨晚的一切,自己的所见所闻,究竟是否真的发生过?只是,女鬼那番恫吓的话语,仍重重压在她的心头,因此前妻鬼魂现身这件事,不止对丈夫,对其他任何人她都未敢提起,只一力说服自己:昨夜所见,仅仅是身体不适,一场梦魇而已。
然而,到了第二晚,却由不得她再怀疑了。丑时一至,狗儿们便激躁狂吠,喉中呜咽;细细碎碎的铃声再度响起,穿过庭院缓缓迫近;女鬼再度来到新娘屋内,嘶声向她恫吓:“滚出去!不许告诉任何人原因。若敢对他泄露半字,我就要你不得好死!”
且今夜不同昨日,女鬼凑近了新娘床边,俯身狰狞低语,形容无比凄厉。
次日清早,武士自城里返回家中,年轻的新娘一下子扑在他脚边,切切哀求道:“夫君,求求你!我知道提出这种要求当真不识好歹,也十分无礼,但还是请你把我送回娘家去吧!越快越好。”
“怎么?有什么事惹你不快了吗?”武士心中诧惑,“我不在家时,谁对你不敬了?”
“没有人对我不敬。”新娘泣不成声,“家中上下,人人都待我很好……只是,我已经没法再做你的妻子了……不得不离开……”
突如其来的请求,让武士错愕不已,回问道:“得知你在这个家中过得并不舒心,令我着实痛心。可我却不懂,既然无人冒犯与你,究竟是何理由非要离开不可呢?难道,你是要我休妻不成……?”
新娘浑身颤抖,泪如雨下:“若夫君不肯与我离缘的话,奴家就只有一死了。”
武士沉默良久。妻子究竟为何说出这般惊人之语,他思来想去,却摸不着头绪,便按捺声色,淡然道:“你又不曾犯下什么过错,就这样把你送回娘家,世人面前,我该如何解释?只要你能说出个正当的情由,或者讲清楚事情的原委,我就写休书予你。但有一条,这理由若非合情合理,我是绝不会答应的。事关家族名誉,我可不愿被人说三道四。”
丈夫已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新娘也觉得瞒不下去,便将头两晚所出之事,一五一十告诉了武士。言毕,又失魂落魄地强调:“现在我什么都跟你讲了,那女鬼一定会杀了我……杀了我的……”
素来胆量过人,从不相信鬼神的武士,听完妻子的诉说,却愕然失色。不过,他很快想出了一条看似不错的解决之计。
“我看,这都是你心神过于焦虑烦躁所致,或许听谁说了些荒唐无稽的故事,做了个噩梦而已。仅仅如此就要夫妻离缘,哪有这样的道理。不过话说回来,我不在时,让你受了许多惊吓,我心中也不是滋味。今夜我还要进城当值,须留你独自在家。我会吩咐两名侍卫在你屋内守护。如此,你便能安心熟睡了吧。那两人都是体格强壮的武士,会替我照管好你的。”
丈夫体贴温存的安抚,让新娘为自己的大惊小怪心生愧意,便决定还是继续留在这个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