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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兰其庄园
日期:2024-02-20 14:59  点击:223
格兰其庄园 (441)
一八九七年冬末一个下霜的清晨 (442) ,黎明时分,有人在推我的肩膀,我醒来一看原来
是福尔摩斯。他手里拿着蜡烛,面色焦急,俯身告诉我发生了一件紧急的案子。
他喊道:“快,华生,快!有事情发生了。 (443) 什么都不要问,穿上衣服赶快走!”
十分钟后我们乘上了马车。车子隆隆地行驶在寂静的街道上,直奔查林十字街火车
站。天色已经微亮,在伦敦的灰白色晨雾中时不时可以朦胧地看到一两个上早班的工人。
福尔摩斯裹在厚厚的大衣里一言不发,我也是一样。天气很冷,而且我们也没吃早饭。
我们在火车站喝过热茶,走进车厢找到座位,这时才感到身体渐渐暖和起来。火车是
开往肯特郡 (444) 的,一路上福尔摩斯不停地讲话,我只是听。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封信,大声
读道:
肯特,玛尔舍姆,格兰其庄园 (445)
凌晨三点三十分
亲爱的福尔摩斯先生:
我希望您能够立刻协助我解决这个极特殊的案件。处理这类案件正是
您的特长。现在除了已把那位夫人放开之外,现场一切东西都未移动。我
请求您火速赶来,因为单独留下优斯塔斯爵士是不妥当的。
您的忠实朋友斯坦莱·霍普金
他喊道:“快,华生,快!有事情发生了。什么都不要问,穿上衣服赶快走!”
福尔摩斯说:“霍普金有七次找我到现场 (446) ,每次都很需要我的帮助,我想你一定已
经把他的案子都收到你的集子里去了。当然,我承认你很会选材,这弥补了你叙述不够得
力的缺陷。但你看待一切问题总是从写故事的角度出发,而不是从科学破案的角度,这就
毁坏了这些典型案例的示范性。你把侦破的技巧和细节一笔带过,以便尽情地描写扣人心
弦的情节,这样做只能使读者一时激动,并不能让读者受到教育。”
我有些不高兴地回答:“为什么你不自己写呢?”
“亲爱的华生,我是要写的。你知道,现在我很忙,但是我想在晚年写一本教科书,把
全部侦查艺术都写进去。我们现在要侦查的似乎是一件谋杀案。”
“这么说你认为优斯塔斯爵士已经死了?”
“我想是这样的。霍普金的信说明他的心情相当激动,但是他并不是个容易冲动的人。
我想,一定有人被害,等我们去验尸。如果是自杀,他是不会找我们的。信中谈到已把夫
人放开,似乎在发生惨案的时候,她被锁在自己的屋子里。华生,这个案子发生在上流社
会里,你看信纸的质地很好,上面有“E.B.”两个字母组成的图案作为纹章,出事地点是个
风景如画的地方。霍普金不会随便写信的,所以我们今天上午一定很忙。谋杀是在昨天夜
里十二点之前发生的。”
“你怎么知道呢?”
“算一下火车车次和办事所需的时间就可以知道。出事后要找当地的警察,警察要报告
苏格兰场,霍普金要去现场,还要发信找我,这至少需要一整夜。好,齐赛尔贺斯特火车
站已经到了,我们这些疑问马上就能得到解决。”
我们在狭窄的乡村小道上匆匆忙忙地走了两英里,来到一座庭院的门前。一个看门老
人走过来,为我们打开了大门,他憔悴的面容证明这里确实发生了不幸事件。一进富丽堂
皇的庭院,就看见两排老榆树,恰好形成一条林荫道,通向一所低矮而宽敞的房子 (447) ,正
面有帕拉第奥 (448) 式的柱子。房子的中央部分被常春藤覆盖着,显得十分古老陈旧,但从高
大的窗户可以看出,这栋房子进行过改建,而且有一侧完全是新建的。年轻机敏的霍普金
正站在门道里迎接我们,样子显得很焦急。
“福尔摩斯先生,华生医生,你们来了我真高兴。不是情况紧急,我是不会如此冒昧
的。现在夫人已经苏醒过来,她把事情讲得很清楚,所以我们要做的事已经不多了。你还
记得路易珊姆 (449) 那伙强盗吗?”
“怎么,就是那三个姓阮达尔的吗?”
“是的,父亲和两个儿子。毫无疑问是他们干的。两周之前他们在西顿汉姆作了案,有
人发现后报告给了我们。这么快就又一次作案,真是胆大残忍,一定是他们干的。一定要
把他们绞死!”
“这么说,优斯塔斯爵士死了?”
“是的,他的头被拨火棍打破了。”
“车夫在路上告诉我,爵士的姓名是优斯塔斯·布莱肯斯特尔 (450) 。”
“没错。他是肯特郡最大的富翁。夫人正在盥洗室,真可怜,她遭遇了这样可怕的事,
我刚刚看见她的时候,她简直像是丢了半条命。你最好见见她,听她给你们讲述一下,然
后我们再一起去餐厅看看。”
布莱肯斯特尔夫人是位很不平常的人,像她这样仪态万方、风度高雅、容貌美丽的女
子我还很少看到。她那白皙的皮肤、金黄色的头发、深蓝色的眼睛,加上秀丽的脸庞,真
可谓国色天香。但这桩不幸的事件令她神色阴郁,面容憔悴。她的一只眼睛红肿着,可以
看出,她不仅忍受着精神上的折磨,还忍受着肉体上的痛苦。她的女仆——一个神色严厉
的高个子女人,正在用稀释的醋不停地给她冲洗眼睛 (451) 。夫人疲惫地躺在睡椅上,我刚一
进屋就看出,她那敏锐、富有洞察力的目光以及脸上机警的神情说明,她的智慧和勇气并
没有被这件惨案动摇。她穿着蓝白相间的宽大睡袍,身旁还放着一件镶有白色金属丝的黑
色餐服。
她厌倦地说:“霍普金先生,发生过的事情我已经都告诉你了。你能不能替我重复一
遍?不过,如果你认为有必要的话,我就再讲一次。他们去过餐厅了吗?”
“我想还是让他们先听听夫人的叙述。”
“既然如此,我就再重复一遍。一想到餐厅里的尸体,我就感到非常恐惧。”她浑身颤
抖,抬起手来挡住脸。这时,宽大晨服袖口滑了下来,露出了她的前臂。福尔摩斯惊讶地
喊道:“夫人,您受的伤不止一处!这是怎么回事?”我看到夫人那洁白光滑的前臂上露出
了两块红肿的伤痕。她匆忙用衣服把它们盖住,然后说道:“没什么,这和昨晚 (452) 的惨案
没有关系。你和你的朋友请坐下,我把一切都告诉你们。
“我是优斯塔斯·布莱肯斯特尔的妻子。”
“我是优斯塔斯·布莱肯斯特尔的妻子,我们结婚已经一年了 (453) 。我们的婚姻是不幸
的,我想没有必要掩饰这一点。即使我想否认,邻居们也会告诉你的。对于婚后双方的关
系,也许我也应负一部分责任。我是在澳大利亚南部比较自由、不很守旧的环境中长大
的,这里拘谨而讲究礼节的英国式生活让我很不习惯。不过主要的原因是另一件人所共知
的事情:优斯塔斯爵上嗜酒成癖,和这样的人在一起,哪怕只有一小时,也会让人感到烦
恼。把一个生性活泼的女子整日整夜地拴在他身边,你能想象出这是多么令人无法忍受的
事吗?谁要强迫这样的婚姻维持下去,那就是犯罪,是亵渎神圣,是败坏道德。你们荒谬
的法律会给英国带来一场灾难 (454) ,天堂 (455) 是不会允许一切不义行为的。”她从睡椅上坐直
了身子,两颊涨得通红,她的眼睛从青肿的眼眶里发出了愤怒的光芒。神色严厉的女仆有
力而又温和地把夫人的头放回了靠垫上,她愤怒而高亢的说话声渐渐变成了激动的呜咽。
停了一会儿,她继续说:
“昨天夜里,所有的仆人都像往常一样睡在这所房子新建的那一边。这栋房子的正中部
分包括起居室、后面的厨房以及我们楼上的卧室。我的女仆特蕾莎住在我卧室上面的阁
楼。这个正中部分没有别人住,无论什么声音都不会传到新建的一侧惊醒仆人们。这些情
况强盗们一定都知道,否则他们绝不会这样肆无忌惮的。
“优斯塔斯爵士大约十点半休息,那时仆人们都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屋子。只有我的女仆
还没睡。她在阁楼上自己的房间里听候吩咐。我在上楼前总要亲自去各处看看是不是一切
都收拾妥当了,这是我的习惯,因为优斯塔斯是靠不住的。我先到厨房、餐具室、藏枪
室,然后是台球室、客厅,最后到餐厅。我走到餐厅的窗户前,窗户上挂着厚窗帘,但我
忽然感到一阵风吹到了脸上,这才看到窗户还开着。我把窗帘掀向旁边,啊,迎面竟站着
一个宽肩膀的老人,他似乎刚刚走进屋里。餐厅的窗户是高大的法式落地窗,也可以当作
通向草坪的门。当时我手里拿着卧室里的烛台,借着蜡烛的微光,我看到这个人背后还有
两个人正准备进来。我吓得后退了一步,这个人立刻向我扑了过来。他先抓住我的手腕,
然后又卡住我的脖子。我正要开口呼叫,他的拳头就狠狠地打在我的眼睛上,把我打倒在
地。我一定是昏迷了好几分钟,因为当我苏醒过来的时候,看到他们已经把联系仆人的铃
绳弄断了,把我紧紧地捆在餐桌一端的橡木椅子上。我全身被捆得很牢,完全动不了,嘴
里也塞着手帕,喊不出声。就在这时,我倒霉的丈夫来到了餐厅。他显然听到了一些可疑
的声音,所以是有准备的。他穿着睡衣和睡裤,手里拿着喜欢用的黑刺李 (456) 木棍 (457) 。他
冲向其中一个 (458) 强盗,但那个年纪较大 (459) 的早已蹲下身子,从炉栅上拿起了拨火棍。当
爵士走过的时候,他凶狠地向爵上头上打去。爵士呻吟了一声就倒下了,再也没有动过。
我又一次昏了过去,失去知觉的时间大概还是几分钟。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他们
从餐具柜里拿出了刀叉,还拿了一瓶酒,每人手中都有个玻璃杯。我已经说过,一个强盗
年纪较大,有胡子,其他两个是尚未成年的孩子。他们可能是一家人——父亲带着两个儿
子。他们凑在一起耳语了一会儿,然后走过来看了看是否已经把我捆紧。后来,他们出去
了,并随手关上了窗户。又过了足足一刻钟我才把手帕从嘴里弄出去,喊女仆来解开我。
其他的仆人们也听到了,我们找来警察,警察又立刻和伦敦取得了联系。先生们,我知道
的就是这些,我希望以后不要再让我重复这段痛苦的经历了。”
霍普金问:“福尔摩斯先生,您有什么问题吗?”
福尔摩斯说:“我不想再让布莱肯斯特尔夫人感到厌烦,也不想再耽误她的时间
了。”然后他对女仆说:“在我去餐厅之前,希望你讲讲自己看到的情况。”
她说:“这三个人还没有走进屋子,我就已经看见他们了。当时我正坐在卧室的窗户
旁,在月光 (460) 下看到大门那里有三个人,但我没把他们当回事。过了一个多小时之后,我
听到喊声,跑下楼去,才看到可怜的女主人。就像女主人说的那样,爵士倒在地板上,他
的血和脑浆溅满了屋子。这场面会让一个女人吓得失去理智,她被绑在那儿,衣服上溅了
许多血点。如果不是这位澳大利亚阿德莱德港 (461) 的玛丽·弗莱泽女士,也就是这位格兰其
庄园的布莱肯斯特尔夫人性格坚强,她一定会丧失生活的勇气。先生们,你们询问她的时
间已经够长了,现在她应该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好好地休息一会儿了。”
瘦削的女仆像母亲般温柔地把手搭在女主人肩上,把她领走了。
霍普金说:“她们一直在一起,这位夫人是由她从小照料大的。十八个月前,夫人离开
澳大利亚,她也随之来到了英国。她的名字叫特蕾莎·莱特,这种女仆现在没处找了。福尔
摩斯先生,请从这边走。”
福尔摩斯表情丰富的脸上,原来那种浓厚的兴趣已经消失了。我知道这是由于案情并
不复杂,丧失了它的吸引力。事情看起来只剩下了逮捕罪犯,而逮捕一般的罪犯又何必麻
烦他呢?此刻我的朋友眼中流露出的烦恼,就像一个学识渊博的专家被请去看病,却发现
患者只是一般疾病时所流露的那样。不过格兰其庄园餐厅的奇异景象足以引起福尔摩斯的
重视,并能再度激起他那渐渐消失的兴趣。
这间餐厅又高又大,屋顶的橡木天花板上刻满了花纹,四周的墙壁上挂着一排排的鹿
头和古代武器,墙壁下端有橡木嵌板。门的对面是刚才提到的高大的法式落地窗,其右测
有三扇小窗户,冬季的激弱阳光从这里射了进来,其左侧有一个很大很深的壁炉,上面是
又大又厚的壁炉架。壁炉旁边是一把沉重的橡木椅子,两边有扶手,下面有横木。椅子的
花棱上系着一根紫红色的绳子,绳子从椅子的两边穿过,连到了下面的横木上。在释放这
位妇人的时候,绳子被解开了,但是打的结还在。这些细节我们后来才注意到,因为我们
的注意力完全被躺在壁炉前虎皮地毯上的尸体吸引住了。
一眼看去,死者大约四十岁,体格魁梧,身材高大。他仰卧在地上,又短又黑的胡须
下面露出了龇着的白牙。他的双手在头前握拳,上面横放着一根又短又粗的黑刺李本棍。
他肤色黝黑,鹰钩鼻,原本的相貌倒还英俊,但现在却是面孔歪曲,狰狞恐怖。显然他是
在床上听到声音的,因为他穿着华丽的绣花睡衣,裤腿下还露出一双光脚。他的头部伤得
很重,屋子里溅满了鲜血,可见他所受到的那致命的一击是非常残忍的。他的身旁放着那
根很粗的拨火棍,猛烈的撞击已经使它弯折了。福尔摩斯检查了拨火棍和尸体。
然后他说:“这个上了年纪的阮达尔,一定是个很有力气的人。”
霍普金说:“正是这样。我有一些关于他的材料,他是个非常粗暴的家伙。”
“我们想抓到他并没有什么困难。”
“一点也不难。我们一直在追查他的去向。之前有人说他去了美国,但既然我们知道这
伙人还在英国,我相信他们一定逃不掉。每个港口都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傍晚之前我们就
会挂出悬赏缉拿他们。不过让我感到奇怪的是,既然他们知道夫人能够说出他们的外貌,
并且我们也能认出他们,为什么还会做出这种蠢事?”
“人们都认为,为了灭口,这伙强盗一定会把布莱肯斯特尔夫人弄死。”
我提醒他说:“他们也许没有料到夫人昏过去后不一会儿就苏醒了。”
“那倒很有可能。如果他们以为她当时完全失去了知觉,也许不会要她的命。霍普金,
关于这位爵士有什么情况吗?我好像听到过关于他的一些怪事。”
“他清醒的时候心地善良,但是醉了或半醉的时候就成了个地地道道的魔鬼。我说半醉
是因为他烂醉如泥的时候倒不多。他一喝醉就着了魔,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尽管他有钱又
有势,不过据我所知,他很少参加社交活动。听说他曾把狗浸在煤油里,然后用火烧,而
且狗是夫人的,这件事费了很大劲才平息下来。还有一次,他把玻璃瓶扔向女仆特蕾莎·莱
特,也惹起了一场风波。总而言之,我们私下里说,这个家没有他倒好。您在看什么?”
他的双手在头前握拳,上面横放着一根又短又粗的黑刺李木棍。
福尔摩斯跪在地上,仔细观察捆过夫人的那根红绳子上的结,然后又细心地检查强盗
拉断了的那一头。
他说:“绳子向下一拉,厨房的铃声应该是很响的。”
“没人听得到。厨房在这栋房子的后面。”
“强盗怎么会知道这种情况呢?他们怎么敢不顾一切地拉这根铃绳呢?”
“福尔摩斯先生,您说得很对。我也反复考虑过这个问题。强盗一定很熟悉这栋房子,
熟悉这里的习惯。他肯定知道仆人们睡觉很早,也知道没人能听到厨房的铃声。所以他一
定和某个仆人有勾结,这是显而易见的。可是仆人有八个,而且全都行为端正。”
福尔摩斯说:“如果每个仆人的情况都基本一样,那就要怀疑被主人扔过玻璃瓶的那
个。可是这样就会怀疑到那位女仆忠心服侍的女主人身上。不过这一点是次要的,你抓住
阮达尔以后再找同谋应该不难。夫人所讲的情况需要证实,我们可以通过现场的实物来证
实。”他走到窗前,打开那扇法国式的窗户,看了看说:“窗下的地面很硬,这里不会有什
么痕迹。壁炉架上的蜡烛是点过的。”
“对,他们是借着这些蜡烛和夫人的烛光走出去的。”
“他们拿走了什么东西?”
“拿的东西不多,只从餐具柜里拿走了六个盘子。布莱肯斯特尔夫人认为优斯塔斯爵士
的死使强盗们惊慌失措,所以来不及洗劫,不然的话,他们一定会把这栋房子劫掠一空。”
“这种解释很有道理。据说他们喝了点儿酒。”
“那一定是为了镇定神经。”
“正是。餐具柜上的三个玻璃杯大概没有移动过吧?”
“没有动过,还像原来那样放着。”
“我们看看。喂,这是什么?”
三个杯子并排在一起,每个杯子都装过酒,其中一个杯子里还有葡萄酒薄膜 (462) 的渣
滓。酒瓶靠近酒杯,里面还有大半瓶酒,旁边放着一个肮脏的长软木塞。瓶塞的式样和瓶
上的尘土说明杀人犯喝的不是一般的酒 (463) 。
福尔摩斯的态度突然有了变化。他的表情不再那样淡漠,我看见他炯炯有神的双眼进
射出了智慧和兴奋的光芒。他拿起软木塞,认真地观察起来。
他问:“他们是怎样拔出这个瓶塞的?”
霍普金指了指半开的抽屉。抽屉里放着几条餐巾和一把大的拔塞钻。
“布莱肯斯特尔夫人有没有说用拔塞钻的事?”
“没说,想必当这伙强盗开酒瓶的时候,她已经失去了知觉。”
“实际上他们没有用拔塞钻,用的可能是小刀上带的螺旋,这个螺旋不会超过一点五英
寸长。仔细观察软木塞的上方可以看出,螺旋插了三次才拔出软木塞。其实用拔塞钻卡住
瓶塞,一下子就能拔出来。你抓到这个人的时候,你会发现他身上有把多用小刀 (464) 。”
“分析得太妙了!”霍普金说。
“但是我不清楚这些玻璃杯意味着什么。布莱肯斯特尔夫人确实看见这三个人喝酒了,
是不是?”
“是的,这一点她记得很清楚。”
他拿起软木塞,认真地观察起来。
“那么,这个情况就说到这儿。还有什么可说的吗?不过,霍普金,你要承认,这三个
玻璃杯很特别。怎么?你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那好,就不管它了。一个人可能有些
专门的知识和能力,就不愿意采用近在眼前的简单解释,而要去寻求复杂的答案。当然,
玻璃杯的事也可能只是偶然。好,霍普金,再见吧!我看我帮不了你的忙,对你来说,案
子好像已经很清楚了。如果抓到阮达尔或是有什么新的情况,请告诉我。我相信你很快就
会顺利地结束这个案子。华生,走吧,我想我们在家可以好好地做点事。”
回家的路上,我看到福尔摩斯脸上带着困惑不解的表情。他时而努力地驱散疑团,开
怀畅谈;但时而又疑窦丛生,双眉紧皱,目光茫然;可以看出,他的思想又回到了格兰其
庄园华丽的餐厅里。正当我们的火车从一个郊区小站缓缓开动的时候,他却突然地跳到了
站台上,而且顺手把我也拉了下来。
他说:“好朋友,请原谅,让你感到突然,这是因为我心里突然产生了一个念头。华
生,不管怎么样,这个案子我不能不管,我的本能迫使我这样做。事情颠倒了,全颠倒
了,我敢说一定颠倒了。夫人说的话无懈可击,女仆的证明又很充分,就连细节也相当准
确。那么我置疑什么呢?三个酒杯,就是那三个酒杯。如果我没把事情看成理所当然,我
的思想没有被编造的事实搅乱,这时再去查看一切,会不会得到新的东西呢?我相信一定
会的。华生,我们坐在这条凳子上等候去齐塞尔贺斯特的火车吧。我现在告诉你我的证
据,不过你先要从心里排除一种想法,即女仆和女主人所说的一切都一定是真实的。万万
不能让这位夫人讨人喜欢的性格影响了你的判断力。
“如果我们冷静地思考一下,夫人的证词里有些细节是可以引起我们怀疑的。那些强盗
们两周之前已经在西顿汉姆闹得不成样子了。他们的活动和相貌已经登在了报纸上,所以
无论谁想要编造一个有关强盗的事,当然都会想到他们。但事实上,已经弄到一大笔钱财
的强盗往往都想要安安静静地享受一下,而不会轻易再去冒险。另外,强盗们一般不会那
么早去打劫,也不会用打伤一位妇女的方法来阻止她喊叫,事实上,打她,她会叫得更用
力。
“另外,如果强盗人数多到足以对付一个人的时候,他们一般不会杀人。还有,他们一
般都很贪婪,能拿的东西会全部拿走,而不是只拿一点。最后,强盗们喝酒一般都是喝得
精光,不会剩下大半瓶。华生,有这么多不一般的事,你的看法如何?”
回家的路上,我看到福尔摩斯脸上带着困惑不解的表情。
“这些事加到一起,意义当然很大,但就每件事本身来说又都是有可能的。我看最奇怪
的是强盗竟会把夫人捆在椅子上。”
“这一点我还没完全弄清。华生,显然他们要么应该杀了她,要么把她弄到看不见他们
逃跑的地方。但不管怎么说,这位夫人讲的话并不完全是事实。此外,还有酒杯的问题。”
“酒杯怎么了?”
“酒杯的情况你弄清楚了吗?”
“我弄得很清楚。”
“说是有三个人用杯子喝了酒。你觉得这可能吗?”
“为什么不可能?三个杯子全沾了酒。”
“是的,但只有一个杯子里有渣滓。你注意到这一点没有?你怎么看?”
“倒酒时最后一杯很可能是有渣滓的。”
“不对。酒瓶是盛满酒的,所以不能想象前两杯很清,第三杯很浊。有两种解释,而且
只有两种。第一种是倒满第二个杯子之后,用力地摇动了酒瓶,所以第三杯有渣滓。但这
好像不太可能。对,肯定不可能。”
“那你又如何解释呢?”
“只用了两个杯子,两个杯子的渣滓都倒进第三个杯子里,所以产生了假象,好像有三
个人喝酒。这样,所有的渣滓不就都在第三个杯子里了吗?对,我想一定是这样的。如果
对这个小小的细节我碰巧做出了符合事实的解释,那么这就是说,夫人和她的女仆故意对
我们撒谎,她们说的话一句都不能相信,于是,这个案子立刻成了一件很不寻常的案子。
她们掩护罪犯一定有重大的理由,因此我们不能依靠她们,得全凭我们自己设法弄清当时
的情况。这就是我目前的打算。华生,去齐赛尔贺斯特 (465) 的火车来了。”
格兰其庄园的人们对我们的返回感到非常惊讶。斯坦莱·霍普金已经前往总部汇报,所
以福尔摩斯走进了餐厅,从里面锁上门,认真仔细地检查了两个小时,检查结果为他从逻
辑推理得出的正确结论提供了可靠的依据。他坐在一个角落里仔细观察着,好像一个学生
聚精会神地注视着教授的示范动作。我跟随着他,进行了细致入微的检查。窗户、窗帘、
地毯、椅子、绳子,逐个地仔细查看,认真思考。准男爵 (466) 的尸体已经移走,其余的一切
仍和我们早上见到的一样。最令我感到意外的是,福尔摩斯竟然爬到了坚固的壁炉架上。
那根只剩下几英寸的断掉的红色绳头仍然连在一根铁丝上,正高高地悬在他头顶。他仰起
头看了绳头好一会儿,为了离它更近,他单腿跪在墙上的一个木托座上。这使他和那根断
掉的绳子只剩了几英寸距离了,可是引起他注意的好像不是绳子,而是托座本身。最后,
他满意地跳了下来。
他说:“华生,行了,我们的案子解决了,这是我们的故事集里最特殊的一个案子。
咳,我多迟钝啊,几乎犯了最严重的错误!现在除了几点细节还不太清楚之外,事情的全
部过程已经清晰完整了。”
“你弄清哪些人是罪犯了?”
“华生老兄,只有一个罪犯,而且是个非常难对付的人。他健壮得像头狮子——能一下
把拨火棍打弯。他身高六英尺三英寸,却灵活得像只松鼠。他的手很灵巧,头脑也非常聪
明,因为这个巧妙的故事是他编造的。我们遇到的是这个特殊人物的精心杰作。但他在铃
绳上露出了破绽,铃绳本来是不应该露出破绽的。”
“怎么回事呢?”
“华生,如果你想把铃绳拉下来,你认为绳子应该从哪里断掉呢?当然是和铁丝相接的
地方。为什么这根绳子在离铁丝三英寸的地方断了呢?”
“因为那里磨损了?”
“对。我们能够检查的这一头磨损了。这个人很狡猾,用刀子故意磨损了绳子的一头,
可是另一头没有磨损。从这里你看不清,但是从壁炉架上看,那一头切得很平,没有任何
磨损的痕迹。你可以想象出原来是怎么回事。这个人需要一根绳子,可又怕铃一响会发出
警报,所以不能把绳子拉断。他怎么办呢?他跳上壁炉架,可还是够不到,于是又单腿跪
在托座上——托座的尘土上有痕迹——然后拿出他的小刀切断绳子。我够不到那个地方,
至少还差三英寸,因此我推测他比我高三英寸。你看那橡木椅子上的痕迹!那是什么?”
“血。”
“确实是血。这一点让夫人的谎言不攻自破。强盗行凶的时候,她如果坐在椅子上,那
么血迹又是从哪儿来的呢?一定是在丈夫死后她才坐到椅子上的。我敢保证,那件黑色衣
服上也有同样的痕迹。华生,我们还没有遭遇滑铁卢,我们只是经历了马伦哥 (467) ,从失败
开始,以胜利告终。我要和保姆特蕾莎谈几句话。为了得到我们所需要的情况,我们谈话
时一定得加倍小心。”
严厉的澳大利亚保姆是一个很有趣的人。她沉默寡言,生性多疑,而且没有礼貌。福
尔摩斯对她态度友好,温和地倾听着她的叙述,过了一会儿,终于赢得了她的信任。她没
有掩盖对已死主人的憎恨。
“是的,先生,他对准我扔过瓶子。有一次我听见他骂女主人,就对他说如果女主人的
兄弟在这里的话,他就不敢骂了。他拿起瓶子向我扔了过来。如果不是我的女主人阻止,
他说不定要连扔上十几次。他总是虐待女主人,但女主人却顾全面子,不愿吵闹,而且不
愿告诉我她受到了怎样的虐待。你今天早上看到女主人手臂上有伤痕,这些她是不会对我
说的,但我知道它们是别针扎的。这个可恶的魔鬼!这个人已经死了——我还是要这样
说,上帝宽恕我吧!我们初我见到他的时候,他非常和蔼可亲,可那是十八个月之前的事
了——我们都感到好像已经过了十八年。那时候女主人刚到伦敦。她从没离开过家,那是
她第一次外出旅行。爵士用他的封号、金钱和虚伪的伦敦气派赢得了女主人的欢心。女主
人走错了路,受到了惩罚,真是够她受的。到伦敦后的第二个月,我们就遇见了他。我们
六月到的,那就是在七月遇见的。他们去年一月结了婚。啊,她又下楼到起居室来了。她
一定会见你的,但你千万不要提过多的问题,因为这一切已经够她受的了。”
“你看那橡木椅子上的痕迹!那是什么?”
女仆和我们一起走进起居室。布莱肯斯特尔夫人依然靠在那张睡椅上,精神显得好了
一些。女仆又开始为女主人热敷青肿的眼睛。
夫人说:“我希望你不会再次来盘问我。”
福尔摩斯温和地说:“不会的。布莱肯斯特尔夫人,我不会给你造成不必要的苦恼。我
的愿望是让你安静,因为我知道你已经遭受了很多的痛苦。如果你愿意把我当作朋友一样
地信任,事实将会证明我不会辜负你的诚意。”
“你要我做什么呢?”
“告诉我真相。”
“福尔摩斯先生!”
“布莱肯斯特尔夫人,掩饰是没有用的。你也许听过我小小的名声。我用我的名誉担
保,你的故事完全是编造出来的。”
布莱肯斯特尔夫人和女仆一起凝视着福尔摩斯,夫人脸色苍白,眼中流露出恐惧的目
光。
特蕾莎喊道:“你是个无耻的家伙!你是不是说我的女主人撒谎了?”
福尔摩斯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你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了吗?”
“我都说了。”
“布莱肯斯特尔夫人,再想一想。坦率一些不是更好吗?”
夫人美丽的脸庞上露出了犹豫不决的神色,继而又恢复了坚定的表情,最后,她重新
陷入了一种呆滞的状态。
“我知道的都说了。”
福尔摩斯拿起他的帽子,耸了耸肩说:“对不起。”我们没有再说什么,便走出了这间
起居室,离开了这栋房子。庭院里有个水池,我的朋友向水池走了过去。它已经完全冻住
了,但为了养活一只天鹅,冰面上打了一个洞。福尔摩斯注视了水池一会儿,便继续向前
走到大门口。他在门房里匆忙地给霍普金写了一封短笺,并交给了看门人。
他说:“事情可能成功,也可能失败。但为了证明第二次没有白来,我们一定要帮霍普
金做点事情。现在我还不能告诉他我们要做什么。我看现在我们应该到阿德莱德——南安
普敦航线的海运公司的办公室去,这家公司大概在蓓尔美尔街的尽头 (468) 。英国通往南澳大
利亚还有另外一条航线,不过,我们还是先去这家较大的公司。”
公司经理看到福尔摩斯的名片之后,立即会见了我们,福尔摩斯很快就得到了他所需
要的情况。一八九五年六月,只有一艘船到了英国港口。这艘船叫做“直布罗陀磐石”号,
是这家公司最大最好的船。我们查阅了旅客名单,发现了阿德莱德的弗莱泽女士和女仆的
名字。现在这艘船正在开往南澳大利亚,航行在苏伊士运河以南的某个地方。它和一八九
五年相比基本没有变化,只有一个变动——大副杰克·克洛克已被任命为新造的“巴斯磐
石”号的船长,这艘船过两天就要从南安普敦启航。船长住在西顿汉姆,可能过一会儿来公
司接受指示,如果我们愿意等,可以见到他。
福尔摩斯并不想见他,但想了解他过去的表现和品行。
经理认为他的工作表现是完美无瑕的,船上没有一个官员能够比得上他。至于为人方
面,他也是可靠的。不过下船之后,他却是一个粗野、冒失的家伙,性情急躁,容易激
动,然而他忠实,诚恳,热心肠。福尔摩斯了解了这些主要的情况后,我们就离开了阿德
莱德——南安普敦海运公司,然后乘马车来到了苏格兰场。可是他没有进去,却坐在马车
里,皱着眉头沉思。过了一会儿,他叫马车夫驾车到查林十字街的电报局,拍了一封电
报,然后我们就回到贝克街。
福尔摩斯注视了一下水池,便继续往前走到大门口。
我们走进屋子之后,他说:“不,华生,我不能这样做,传票一发出就无法搭救他了。
曾经有一两次,我深深地意识到,我查出罪犯造成的危害,比犯罪事件本身的危害还要
大。我现在已经懂得谨慎,宁可欺骗一下英国的法律,也不愿欺骗自己的良心。我们先要
了解更多的情况,然后再行动。”
快到傍晚的时候,霍普金来了。他的事情进行得不够顺利。
“福尔摩斯先生,我看您真是个魔术师,我有时候认为您有着神一样的能力。您怎么会
知道丢失的银器在水池底下呢?”
“我并不知道。”
“但是您让我检查水池。”
“你找到这些银器了?”
“找到了。”
“我很高兴帮助了你。”
“可是,您并没有帮助我。您让事情更困难了。偷了银器又丢到附近的水池里,这是什
么强盗呢?”
“这种行为当然很古怪。我只是想,不需要银器而偷了银器的人——也就是为了制造骗
局而偷的人——一定急于丢掉它们。”
“为什么您会产生这种想法呢?”
“我不过是认为可能如此。强盗们从窗户那里出来之后,看到眼前有个水池,水池的冰
面上还有一个洞,藏在这里不是最好吗?”
霍普金高声说:“啊,藏东西最好的地方!是的,是的,我都明白了!那时天色还早,
街上有人,他们怕拿着银器被发现,所以把银器沉到水池里,打算在没有人的时候回来
拿。这个解释很恰当,福尔摩斯先生,比您有关骗局的说法要好。”
“是的,你的解释很好。毫无疑问,我的想法是不着边际的。但是,你必须承认他们再
也找不到这些银器了。”
“是的,先生,是的,这都归功于您。可是,我却遇到了很大挫折。”
“挫折?”
“是的,福尔摩斯先生。阮达尔一伙今天上午在纽约被捕了。”
“上帝啊,霍普金!这当然和你的说法——他们昨天夜里在肯特郡杀人——不一致
了。”
“正是这样,完全不对。不过,除了阮达尔他们,一定还有别的三人一伙的强盗,或者
是警察还没听说过的强盗。”
“是的,这完全可能。你打算怎么办呢?”
“福尔摩斯先生,如果不把案子弄个水落石出,我是不安心的。你有什么启发给我
吗?”
“我已经告诉过你了。”
“是什么呢?”
“那是个骗局。”
“为什么是骗局,福尔摩斯先生,为什么?”
“当然,这的确是个问题。我只不过是向你提出这个看法,你也许会觉得这种看法有些
道理。你不留下来吃饭了?那好,再见吧,请告诉我们你的进展情况。”
吃过晚饭,收拾了桌子,福尔摩斯又谈起这个案子。他点上烟斗,换上拖鞋,把脚放
到烧得很旺的壁炉前。突然他看了一下表。
“华生,我想事态会有新的发展。”
“什么时候?”
“就是现在,几分钟之内。我想你一定认为我刚才对霍普金态度不好。”
“我相信你的判断。”
“华生,你的回答太妙了。你应该这样看,我所了解的情况是属于非官方的,他所了解
的是属于官方的。我有权做出个人的判断,可是他没有。他要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说出
去,不然的话,他就是不忠于职守。在一个还没有定论的案子里,我不想让他处于不利的
地位,所以我保留自己了解到的情况,直到我的看法确定之后再说。”
“什么时候确定呢?”
“时候已经到了。现在请你看一看这场奇怪戏剧的最后一幕。”
刚一听到楼梯上的声音,我们的屋门就被打开了,进来一个最标准的青年男子。他的
个子很高,长着金黄色的胡须,深蓝色的眼睛,皮肤带着受过热带太阳照射的那种颜色。
他的步伐是那样敏捷,这足以说明他不但身体强壮而且非常灵活。他随手关好门,就站在
那里,双手握拳,胸膛一起一伏,努力压制着心中难以控制的感情。
“请坐,克洛克船长。你收到我的电报了吧?”
我们的客人坐到一把扶手椅上,用疑问的眼光逐个望着我们。
“我收到了你的电报,而且按照你的要求准时来了。我听说你去过办公室。我是无法逃
脱了。先说最坏的事吧!你打算把我怎么办?逮捕我?你说啊!你不能坐在那里和我玩猫
捉老鼠的游戏!”
福尔摩斯说:“给他一支雪茄。克洛克船长,叼紧些,你要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如果我
把你当成罪犯,我就不会坐在这儿和你一起抽烟了,你要相信这一点。坦率地把一切都告
诉我,我们可以想办法。和我要花招,我便要让你毁灭。”
“你想让我做什么呢?”
“对我老老实实地说出昨天晚上格兰其庄园出的事——我提醒你,老老实实地、什么也
不加什么也不减地说出来。我已经了解了很多,如果你有半点隐瞒,我就要到窗口吹警
哨,那时就再也管不了你了。”
这位船长想了一会儿,然后用黝黑的手拍了一下大腿。
他喊道:“看我的运气吧!我相信你是言行一致、守信用的人,我告诉你整个经过。但
是有一点我要先说清楚:涉及我自己,我什么都不后悔,也不害怕,我可以再做一次这种
事,并且引以为自豪。那个该死的家伙,他有几条命,我就弄死他几次!但是,涉及夫
人,玛丽——玛丽·弗莱泽,我不愿意用‘夫人’这个诅咒的名字称呼她。为了她,为了她美
丽的一笑,我愿意付出我的生命。我一想到让她陷入了困境,就心神不安。可是我能有什
么别的办法呢?先生们,我告诉你们我的事情,然后请你们设身处地想一想,我能有什么
别的办法呢?
“我要从头说起。你好像全知道了,所以我估计你也知道我们是在‘直布罗陀磐石’号上
相遇的,她是旅客,我是大副。从我遇到她的第一天起,她就成了我唯一的心上人。在航
行的一天天里我越来越爱她,我曾多次在值夜班的时候跪在黑暗的甲板上,俯吻着它,只
是因为我知道她曾从那里走过。她和我没有特别的交往,就像一般女人那样对待我,但我
并没有怨言。爱情只是单独地存在于我这方面,而她的一面只是朋友和友谊。我们分别的
时候她仍是无所牵挂,而我却不再是个自由的人了。
刚一听到楼梯上的声音,我们的屋门就被打开了,进来一个最标准的青年男子。
“我第二次航海归来之后,听说她结了婚。她当然可以和自己喜爱的人结婚。她是有权
享受爵位与金钱的,她生来就应该享受一切美好和高贵的东西。对于她的结婚我并不悲
伤,我不是个自私的家伙。我反而高兴,她交了好运,躲开了一个一文不名的水手 (469) 。我
就是这样爱玛丽·弗莱泽的。
“我没想到会再遇见她,不过上次航行之后我被提升,而新船还没下海,所以我要和水
手们在西顿汉姆等两个月。有一天,我在一条乡村小道上走着,遇见了她的老女仆特蕾莎·
莱特。特蕾莎把她的一切以及她丈夫的一切,都详细地告诉了我。先生们,我告诉你们,
这简直要让我气疯了。那个醉鬼,连舔她的鞋跟都不配,竟敢动手打她。我又一次遇见了
特蕾莎。后来我见到了玛丽本人,之后又见了她一次。然后她不想再见我了。但是有一
天,我得到通知要在一周内出海,于是决定在出发前再见她一次。特蕾莎总是帮助我,因
为她爱玛丽,像我一样痛恨那个恶棍。她告诉了我她们的生活习惯。玛丽经常在楼下自己
的小屋里看书到很晚。昨天晚上,我悄悄地去那里轻轻敲她的窗户。起初她不肯给我开
窗,但我知道她内心是爱我的,不会让我夜里在外面受冻。她低声对我说,要我拐过去到
正面的大窗户,我拐过去看见窗户开着,就走进了餐厅。我又一次听她亲口说出令我非常
气愤的事,我也再一次咒骂那个虐待我心爱的人的野兽。先生们,我和她只是站在窗户后
面,上帝作证,我们是完全清白的。这时那个人像疯子似的冲了进来,用最难听的话骂
她,并且用手中的棍子朝她脸上抡去。我跳过去抓起拨火棍,我们拼死搏斗起来。请看我
的手臂,他第一下就打中了我。然后该我打了,我像打烂南瓜似的一下子把他揍死。你以
为我后悔吗?不,不是他死就是我亡,更重要的是,不是他死就是玛丽死,我怎么能把玛
丽留在一个疯子的手里呢?这就是我杀死他的过程。是我的错吗?先生们,如果你们两位
中有一人处在我的位置上,又该怎么办呢?
“他打玛丽的时候,玛丽尖叫了一声,特蕾莎听到声音就从楼上屋子里下来。餐具柜上
有一瓶酒,我打开往玛丽的嘴里倒了一点,因为她吓得半死,然后我自己也喝了一口 (470) 。
特蕾莎非常冷静,是我们两人出的主意,我们弄成了强盗杀人似的。特蕾莎一再给她的女
主人重复我们编造的故事,而我爬上去切断铃绳。然后我把玛丽绑在椅子上,并把绳子的
末端弄成磨损的样子,不然的话,人们会怀疑强盗怎么会上去割绳子。后来我拿了一些银
器,以便装成庄园遭到抢劫的样子。接着我就走了,并商量好一刻钟之后报警。我把银器
丢进水池里,就到西顿汉姆去了,我感到这是我一生中做的最大的好事。这就是事实,全
部事实,福尔摩斯先生,你是不是打算要我偿命呢?”
福尔摩斯默默地抽着烟,有一会儿没讲话。然后他走向我们的客人,并且握住他的
手。
他说:“你所说的正是我推理到的。我知道你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实的。只有杂技演员或
水手才能从墙上的托座够到铃绳,只有水手才会打那把椅子上的那种绳结。这位夫人只在
那一次航海旅行时和水手有接触,而且她既然尽力掩护这个水手,说明水手和她的社会地
位相同,也说明她爱这个水手。所以你知道,一旦我抓住正确的线索,找到你是极其容易
的。”
“我原来以为警察永远不会识破我们的计谋。”
“我相信那个警察永远不会。克洛克船长,虽然我承认你是在受到极为严重的挑衅之后
才行动的,可是事情是严重的。我不能肯定你的自卫是否可以算是合法,这要大英帝国陪
审团来决定。可是我非常同情你,因此你可以在二十四小时之内逃走,我保证没有人阻拦
你。”
“这样就可以没事了?”
“肯定不会有什么事了。”
水手的脸气得涨红了。
“一个男子汉怎么能提出这样的建议呢?我还懂得一点法律,我知道这样做玛丽就要被
当成同谋而遭到拘禁。你认为我会让她承担后果,而自己溜掉吗?不,福尔摩斯先生,让
他们随便怎样处置我都行,可是看在上帝分上,请你想办法让玛丽不受审判。”
福尔摩斯向这位水手第二次伸去了手。
“我只是试探你一下,而这次你又经受住了考验。不过,这样一来我要承担很大的责
任。我已经启发过霍普金,但如果他不善于思考,我就不再管了。我们将按照法律的适当
形式予以解决。克洛克船长,你是犯人。华生,你是一位英国陪审员,你当陪审员最合适
了。我是法官。陪审员先生,你已经听取了证词。你认为这个犯人有罪还是无罪?”
我回答:“无罪,法官大人。”
“‘人民的呼声就是上帝的呼声’。 (471) 克洛克船长,你可以退下了。只要法律不能找出
其他受害者,我便保证你的安全。过一年后你再回到这位女子身边,但愿她的未来和你的
未来都能证明我们今夜做出的判决是正确的 (47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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