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翻译家林戊荪谈翻译

偶然看到老一辈翻译家谈翻译的文章，讲的很不错，尤其是翻译资格准入那一段，个人认为讲的很好。现全文转载。

林戊荪，资深翻译家，中国外文出版发行事业局的局长，曾翻译过《论语》、孙子、孙膑的兵法、《南京大屠杀》，《江边对话——一位无神论者和一位基督徒的友好交流》

我首先想讲点题外话，也是我个人的感想。16年前，我们中国外文局和中国翻译协会，那时候叫翻译工作者协会，主持了一个类似的会，叫中译外研讨会，那个时候参加的人不到40人，30多人，而今天我一看，首先人数来讲，我刚才调查了一下，有200人。另外，我们提了一个很响亮的口号，是“走向世界之路”，说中译外是我们对外交流的一个重要的桥梁。而且我刚才听到蔡武主任一个非常好的发言，我觉得给我们提供了一个中译外大发展的前景。所以，我非常高兴能在这儿发言。

在发言之前，我曾经想过到底讲什么？是讲我自己的经验，讲存在的问题还是怎么样？后来我想来想去，既要提到现在存在的问题，但是我不要做具体的分析，因为这样的文章以及谈话可以说是相当多的，问题是怎么解决我们所面对的水平不够的问题，怎么从长远来讲去解决这个问题。这个问题的解决不是哪一个单位或者哪一个大学，可以说这是我们国家的一个重大的问题，就是开展对外交流走向世界的一个重大的问题。我个人觉得，我们是时候应该认真思考这个问题了，而且采取一系列的措施，带有长远性的措施，来改变现状。所以，最后我选择了这么一个题目“提高汉译英水平的战略思考”，我提了七条建议，但是由于时间的关系，我前面摆了一些情况，就不讲了，希望留一点时间大家来交流，我也非常希望听到大家对我这七条建议有什么想法和反应，所以我就加快，把前面一半砍掉，就讲后面。

首先，我讲讲现状。目前，中国大陆的翻译市场占全球的10%，所以目前市场产值估计接近200亿人民币，数量是很大的。

第二，翻译人员，到底中国有多少翻译？这一直是中国想了解的，而且只能找到一半是准确的，一半是不准确的，有翻译职称的，我们叫做专业翻译人，大概在6万人，这是从人事部来的数字，是具体可靠的。但是，实际的从业人员，我们过去一直在估计，50万，是估计，不可靠。为什么差别这么大呢？因为有相当一部分人是有其他专业职称的，比如说搞科技翻译的、搞科技情报翻译的，人数是很多的，或者是在新闻工作领域，有很多人是搞外文的，像我个人，我拿的是编辑职称，所以不在这个系列里，但是从事这个工作。所以，我们那个时候的估计是50万人，但这50万人都是在部门的，政府部门或者是政府的事业单位的人，是50万。而另外抽样调查，说现在大概有100万，将来我们希望做正式的统计。

第三，现在的翻译已经跟过去不太一样了，过去都是内部翻译，就是我属于某一个单位，我在这个单位里工作。而现在的大多数都是叫翻译公司，翻译公司里有职工，是做翻译的，也有社会上的，现在很多都是招标的，比如说这次奥运会，就采取招标的办法。还有很多大的项目，向亚洲开发银行、世界银行去申办项目的，这些项目的翻译都是采取采购招标的形式。这是一个重大的变化。现在专业翻译注册企业有3000多家，但是如果把其他咨询各种各类的加在一起大概有几万家，在北京就有800多家。从前在北京是屈指可数，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也就是十来家，顶多顶多了，而现在不是这样。现在还有很多新的现象，这些年来发展比较快的，刚才说了，有资格证明的、专业化、多样化，品种大大地扩大，过去最早不外乎是两种，一种是外交、对外宣传的，还有一种是文学翻译，而现在大家都知道，数量很大，从科技、经贸、旅游等等方面。另外，科技化，人机合作大量发展，这在某些方面是不可能的，但是在相当一部分，有术语重复的，是个很大的发展。

第四，企业化，我叫它现代翻译场，我们历史上有佛经的翻译，当时“玄奘”就有翻译场，有不同层次的翻译一起来进行翻译，我个人认为这是最好的一种翻译方法，大规模的翻译都应该是这样的。而现在的翻译场是靠项目经理来进行项目管理，同时进行多种翻译，这个不用说，在座有翻译公司的朋友，还有从国外来的，他们都是采取这个方法。所以，需求是多元化的，而且有好多已经不是简单的翻译。翻译包括各项的服务，甚至文件的排版等等。

我们来分析一下，2010年在上海开世博会，那个翻译量是惊人的，而且语种是多样的，100个国家来参加，可能有几十种语言需要翻译，量是惊人的。而且在很短的时间来做。我们应该说现在的翻译已经是工厂化了，不再是个人自己在家里拿个打字机打一打就交稿了。所以，这些变化我们要适应，我们不能再用过去的办法来管理和工作，这就对我们提出了很多的挑战。

第五，现在中国翻译协会下面有一个服务委员会，正在起草一个“中国翻译产业能力调查”，这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后面我会讲，第一个建议就是要调查，到底中国翻译界的情况是什么，现在我们不敢说是两眼漆黑，但是基本上是模模糊糊的，这样不行。过去我们的估算，凭我们的想象来做决定已经不再适合了。翻译作为一个产业出现以后，我们的翻译协会，有关管理翻译的机构，本身也要起变化，换句话说，用我们过去的术语，经济基础发生了变化，上层建筑也要发生变化，否则的话，我们就会变成一种无政府状态，变成一种混乱的状态。

第二个问题，难度、成绩与问题。难度我就不说了，成绩也不讲了，因为时间的关系，我就不多说了。问题很多，我想简单地归纳一下我们的问题。我们的问题大概是三个方面：

第一，社会上并不了解翻译。上午蔡武主任讲了很多，这个问题我们反复地呼吁，我本人在《人民日报》上都写过文章呼吁，但事实上社会上对翻译的了解可以说是不多的，大多数人都不了解。普通人不了解，用户不了解，这就够严重的了，领导也不了解。我们在政协专门提了提案，呼吁要重视翻译，但是没有效果，因为提不上日程，觉得这个事情还可以放在以后处理。在座的有一些政协委员，我们还要继续呼吁，继续来造舆论，后面我还会讲到这个问题。所以，我认为提高翻译的水平是一个战略的任务，它不是一时一世的任务。下面我就这个问题讲一讲。

我们国家有一个特点，如果我们重视一个事情，我们可以集中全力解决，我们处理SARS的挑战，就证明了我们有这个能力。一年以后2008年北京就要开奥运会了，我想这个问题是能解决的，这种问题我们最善于解决，我们有问题，这个事情提上了日程，政治局都来讨论问题，马上就来解决。北京的公示已经讲了20年了，翻译当中出现的问题，以前解决不了，但是一到开奥运会了，我看是能解决的，就是我们短期内突击性是能解决的，我现在讲的不是这个。我为什么提出是个战略任务呢？我们现在要解决的问题是一个长远问题，我们要从最高层来看这个问题，蔡武主任讲了，我说还不够，我们还要往上呼吁，让我们的国家最高领导人也知道中国有一个中译外的问题，有一个翻译问题，否则我们就没法走向世界。有了这样的任务，我们才有解决问题的可能性。所以，要从长远考虑，定出规划，联合各方面的力量，有计划有步骤的加以实现，我今天在这里大胆的提出这个问题，就是我想呼吁，想造成一种舆论，让我们能够全力以赴的、长期的从各方面来解决这些问题。

下面我提出七点措施：

第一，要对翻译行业进行全面的调查、调研，深入的了解。目前我们对翻译队伍的人数、职称、分门别类的专业、年龄的分布、地区的分布、翻译公司的状况都缺乏了解，没有这方面的统计。因为什么？翻译在过去不算一个行业，我们过去跟统计局提出来，全国人口调查每五年一次，我们说能不能把翻译也放上？他说对不起，没有这个职业，翻译不是我们国家承认的职业，所以没法做这个调查。所以我说我们要真正做一个全面的调查，翻译队伍比较复杂，有专业的，有兼职的，还有业余的，所以我们到底有多少翻译？翻译的语言分布、地区分布的状况我们都不知道。所以就很难真正的有一个设想。我们需要什么人呢？我们哪些人是多余的，哪些方面是不够的？我举一个例子，有一个很长的时期，一段时间西班牙文是多余的，学西班牙文的毕业生找不到工作，可是现在发生的变化，西班牙文专业的大学生成了抢手的，这就是发生了变化。现在学葡萄牙文的人那是珍品，为什么我们要开展跟巴西的工作，结果没有懂巴西文的，结果派葡萄牙文的人才到巴西去，这是不对路的。所以我觉得这是非常严重的。

只有有了一个基本的素质的了解，我们才可以知道我们缺少什么？现在我们大家都在呼吁，各个单位都在那儿感觉，我们缺乏高水平的翻译，但是缺乏多少高水平的翻译我们并不知道，各个单位之间也没有数字，都是自己在那儿采取措施，来保留，不让他流失，但是这不是一个总体上的办法。而且使用单位跟教育部门没有联系，所以我们还是很盲目的在那做这些工作。大家知道同声传译奇缺，所以大家都抢着考这一门，但是弄不好过一定时期以后会过剩的。所以我说我们需要，还有公司，大大小小的翻译公司不计其数，我们没有调查，这些公司哪些是不够格的，我们也没有办法调查。这是第一个问题，要做一个基本情况的调查和了解。

还有一个问题我们也不了解，现在在国外，有多少华人在搞翻译公司做翻译的业务，在开会之前我跟一位从美国来的先生谈了一下，我知道在澳大利亚有很多，在英国、美国也有，但是我们和译协都没有联系，我觉得我们的译协应该加强联系，就是情况要明。

第二，要大力开展“普译”工作。这个词是我创造的，大家都知道“普法”，普及法律知识，我觉得我们要向社会普及关于翻译的知识。我们好几位同行过去都说过这个话，我在这里稍微的讲一讲。今天早上，前面的发言人已经讲到了，我觉得最奇怪的就是一个现象，现在的社会上对英文的兴趣是这么的高，可以说是一种英语热，就像国外有个中文热。但是大家对英语特点的了解，对文化和语言关系的了解，对什么样的人才算是一个合格的翻译的了解几乎是没有的。我这些年已经不再收到这样的电话了，但是前十几年我刚退下来的时候，经常有电话来，有的时候是外地的，我不怎么他怎么知道我的，说我现在有一篇医学方面的材料，非常重要，请你翻译一下好不好？我说我连中文的医学都看不懂，我怎么给你做翻译？就是说对这方面的了解实在太差了。到今天都是这样，到外地去看，到处都是惨不忍睹的翻译，可是持续了多年而没有得到改变，为什么？因为没有人在做这方面的普译的工作，就是关于翻译知识的普及工作。我现在在这儿呼吁，在座的各位，特别是我们中国译协，有义不容辞的责任，利用现在的媒体，大谈特谈翻译是怎么回事儿，翻译的特点是什么。我们的翻译有一个特点，就是我们自己是一个隐身人，我自己做翻译的时候，从来不愿意人家说这个是你翻译的，所以我们不愿意去出头露面，更别说到处去讲翻译是怎么回事儿。我觉得现在我们就反其道而行之，我们应该大讲特讲翻译是怎么回事儿，在报上，在各处来宣传，甚至于在电视里面来讲翻译是这么回事儿。我觉得特别是那些大企业家，让他们知道翻译是怎么回事儿。在众多的印刷的非常漂亮的出版物、宣传品，可是英文一塌糊涂，糟蹋了纸，起了一个反作用，给我们中国脸上摸黑，这样的翻译太多了，现在我反过来要自责，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因为我有缺点，我作为一个译者，作为一个在中国工作的人员，没有大力去宣传翻译是怎么回事儿。这是第二点。

第三，大力推广翻译资格考试。这个我们好不容易在前些年开始翻译考试，但是这里有一个缺陷，我们做了很多工作，但是现在我们还没有实现准入制，就是说这个翻译考是可以的，但是没有证书的人照样翻译，所以我觉得最终我们要尽快的推动人事部门提出准入制，你是一个律师，你没有律师证书，你从事律师是非法的，你是个会计师，你没有会计师的证书你是非法的。但是现在有个现象，因为大多数的人在翻译考试之前，就从事翻译了，所以我觉得要设计一个方法，使新进入市场的人必须要有证书，没有证书不准进入。这个恐怕要花很大的力气才能实现。有了证书并不等于你就是永远合格，你还要继续教育、终身教育，这是一个很重要的。从翻译的开始，我们就把这个水平给他提高，或者把最低水平规定下来。

第四，尽快制定具有权威性的翻译服务机构资质。这主要讲公司，你要成立一个翻译公司，你要注册，你有多少翻译？什么水平的翻译？这一套，在国外的有些国家是有的，有些国家没有，我觉得这个是很需要的。现在我们出现什么情况？没有这种制度，所以翻译公司之间，翻译个人之间，私下进行低价竞争，你说1000，我说500，你说500，我说100，你说100，我说50，50元1000字都在干，甚至于20、30，据说有些地方是这样的。到我们地方上他们讲就是用这种办法，那么肯定没有好东西出来，肯定质量会差。

还有一个问题就是有了这个以后，还要有一个制度，就是一个评估制度，因为经常用翻译公司跟客户有的时候会发生争执，这个翻译合格不合格？翻译是不是错误太多了，是不是需要怎么样赔偿等等等等这些问题都出现，那么需要有一个机构来准核，需要有一个权威的机构来评估，丹麦就有这样的机构。

第五和第六我认为是最重要的，就是关于翻译对外传播委员会的讨论。我觉得这个是非常好的，我现在就是希望这种翻译的讨论要扩大到更多的场合，重要的是我们的交流、讨论。另外，翻译非常容易个人行为，我非常希望在各个单位提倡讨论、交流，翻译之间的交流有的时候会迸发出火花，思路是更有启发性的。这个问题就不多讲了。

下面是关于改进翻译教学，特别是汉译英的笔译教学，我特别关心这个事儿。我在外文局多年，每年都有新的大学生进入，我的感觉是新的大学生往往要3到5年才能真正进入角色，我觉得这个时间太长了。我希望今后使用单位和教学单位要更多地结合起来，我知道在有的地方、有的国家比较重视这个。我希望设笔译，特别是中译外的笔译专业。而设这个专业的时候，我知道现在有几个大学已经开始在试点。但是它不是中译外，它是两方双向的翻译都有，我觉得这个要尽早的专业化，就是说这这些人专门做汉译外的翻译。我有四点建议，一个是大量阅读该国的现代作品、各类报刊、各类文本，熟悉当代口头和文字用语的表达方式。二是大量的练习用外语写作，我们的翻译常常本身是不会用外语写作，这样的人我觉得还不能做翻译，至少不能做好的翻译。因为你要懂如何写作了，那你翻译的就自然了。三是大量的练习，没有错误，就没有正确，我们不是自己的母语，即使母语我们还是错误当中学习。我们现在就是需要自己翻译之后，有人改，改完之后有讨论地这样的话就能够提高。我们现在就是有个问题，现在外国专家在电脑上给我们改稿子，经常在电脑上什么都看不见，这是非常可惜的。四是到了一定的水平以后，要到出版社、报社、广播电视的单位去实习，现在也有实习的，但是我觉得时间太短，一般都是两个星期，我觉得应该是一个学期，我知道在香港有这样的学校，所以这是很重要的，当然外国还有一个办法，就是送这个学生到外国生活和学习半年到一年，这个我们可能还难以做到，但是这些办法是很多的，我觉得这个可以专题讨论。

最后一个问题，就是翻译的管理和翻译的待遇。我觉得翻译的管理是很重要的，我们过去就有翻译管理，但不是这个专业，现在叫项目经理，这在很多外国的翻译系里都作为一个专业来教育的。翻译项目经理就好象作战时候的参谋长，他是总调度，可是很可惜，在中国以前很重视这个问题，但是这些人拿不到职称，他拿不到高级职称，所以这些人最后都灰溜溜的退出舞台了，所以现在随便抓一个人就来，这样的人应该既懂翻译，又懂管理，自己既做过一点翻译，而且特别要知道不同类别的品种的翻译的长短，就是哪些人适合做这个，哪些人做那个，他是个总调度。我很郑重的来呼吁对翻译的待遇要改变。现在的翻译，我们有这种制度，翻译有定额，这个定额只有量没有质，所以最后就是粗制滥造，实际上翻译是个精深产品，不像是一个杯子，一条毛巾，拿出来都是一样的，翻译一个是甲译品和乙译作完全是不一样的，这个计算完全没有计算在定额里，那就坏了。

另外，翻译的稿费特别低，给翻译改稿人的稿费也特别低，咱们中国定的稿费还是十几年前的稿费标准，这完全不适合我们现在的实际情况。实际上，我知道很多单位根本就不按这个办法做，这个是一个大问题。有很多单位今天早上提到了，像外文局等好多单位，都有自己的奖励办法，来改变这种状况，这个如果不解决，也不能使得翻译水平能够保持得长久，有很多人都转业了。

最后几句话，我以上的意见涉及面很广是一个综合的考虑，但是难免缺乏深度，因为很多东西不能讲的细，但是我说一句话，这些都是我的心里话，是我多年思考的结果，我感谢各位耐心的听下来，不足和错误的地方请同行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