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个橘核
⑴《五个橘核》一八九一年十一月首次发表于英国版《海滨杂志》,同年十二月发表
在美国版《海滨杂志》上。
粗略地看了一遍自己积存的一八八二年到一八九〇年间 (232) 福尔摩斯探案的笔记和记
录,我发现摆在眼前离奇有趣的材料,实在太多了,竟不知如何取舍才好。有些案件已经
通过报纸广为流传,但也有些案件无法让我的朋友尽情发挥他出类拨萃的才能,而这种卓
越才能正是那些报纸极想报道的主要内容。还有些案件使他擅长分析的本领无从施展,就
像有些无法得到结尾的故事一样。又有一些案件,我的朋友只搞清楚了一部分,对情节的
分析只是出于推测或臆断,而不是以他所珍视的、准确无误的逻辑论证为依据。在最后一
类案件中,有一个案子情节异常古怪、结尾神秘离奇,使我忍不住要叙述一下,尽管和这
桩案子有关的一些真相从未弄明白过,而且也许永远都弄不明白。
一八八七年我们经手了一系列有趣或无趣的案子,有关这些案子的记录,我都保留
着。在这十二个月的记录里,有关于如下各案的记载:“帕拉多尔大厦案” (233) ;“业余乞丐
团案”,这个业余乞丐团在一座家具店库房的地下室拥有一个极其奢侈的俱乐部;“英国帆
船‘索菲·安德森’号 (234) 失事真相案”;“格赖斯·彼得森在乌法岛 (235) 上的奇案”;还有“坎伯韦
尔投毒案” (236) 。我还记得在投毒案里,当歇洛克·福尔摩斯给死者的表上发条时,发现这只
表在两小时前曾被上紧了发条 (237) ,从而证明在那段时间里死者已经上床就寝。这个推论对
厘清案情至关重要。所有这些案件,有朝一日我也许会简单叙述它们的经过,但其中没有
任何一个案件比我现在要执笔描述的这一连串扑朔迷离的情节更加怪诞。
那时正是九月下旬,秋分时节的暴风雨猛烈异常。一整天狂风怒吼,大雨击窗,甚至
在这伟大的人类用双手建起来的伦敦城中,我们在这个时刻,也失去了从事日常工作的心
情,而不得不承认自然界伟大威力的存在。它就像铁笼里未被驯服的猛兽,透过文明的栅
栏向人类怒吼。随着夜幕降临,暴风骤雨也变得更为猛烈。风时而大声呼啸,时而低沉饮
泣,就像从壁炉烟囱里发出了婴儿哭泣声。福尔摩斯坐在壁炉的旁边,心情忧郁,正在编
制罪案记录互见索引;我坐在另一边,埋头阅读一篇克拉克·拉塞尔精彩的海洋小说 (238) 。
这时屋外狂风咆哮,瓢泼大雨逐渐变成海浪似的冲击,仿佛和小说的主题遥相呼应,凝成
一体了。我的妻子当时正回娘家 (239) 省亲,所以那几天我又成为贝克街故居的旧客了。
“嘿,”我抬头望了望我的同伴,“确实是门铃响。这样的夜晚还有谁会来?也许是你的
哪位朋友吧?”
“除了你,我哪里还有朋友? (240) ”他回答,“我并不鼓励人们来访。”
“那么,是位委托人?”
“如果是委托人,案情一定很严重。如果不严重,此时此刻谁还肯出来。但我觉得这个
人更有可能是咱们房东太太的亲密朋友。”
福尔摩斯猜错了,因为过道上响起了脚步声,接着有人在敲门。他伸出长臂,把照亮
自己的灯转向那把客人一定会坐的空椅子,然后说:“请进。”
进来了一个年轻人,看起来大约二十二岁 (241) ,衣着考究,服饰整洁,举止大方,彬彬
有礼。他手中的雨伞水流如注,身上的长雨衣闪烁发亮,这些都说明他经历了一路的风吹
雨打。他在灯光中焦急地打量了一下四周。我看出他的脸色苍白,双目低垂,这是被某种
巨大的忧虑压得喘不过气来的神情。
“我应当向您道歉,”他戴上一副金边夹鼻眼镜,“希望我没有打扰您!我担心我已经用
暴风雨里带来的泥水玷污了您整洁的房间。”
“把您的雨衣和伞都给我,”福尔摩斯说,“把它们挂在钩子上,一会儿就会干了。我
看,您是从西南来的吧。”
“是的,从霍尔舍姆 (242) 来的。”
“从沾在您鞋尖上混合在一起的黏土和白垩上,我清楚地看出您是从那里来的。 (243) ”
“我是专诚来向您请教的。”
他在灯光中焦急地打量了一下四周。
“这很容易做到。”
“并且还要请您帮助。”
“那就不总是那么容易了。”
“我听说过您的大名,福尔摩斯先生。我听普伦德加斯特少校说过,您是怎样把他从坦
克维尔俱乐部丑闻 (244) 中拯救出来的。”
“啊!当然。有人诬告他用假牌行骗。”
“他说您能解决任何问题。”
“他有点夸大其词。”
“他还说您是常胜将军。”
“我曾失败过四次——三次败于男人,一次败于一个女人 (245) 。”
“可这同您无数次的胜利是无法相提并论的。”
“一般地说,我还是成功的。”
“那么,对我的事,您应该也会成功的。”
“请您把椅子靠近壁炉一些,讲一讲您这件案子的细节。”
“这绝不是一个寻常的案子。”
“到我这里来的案子都是不寻常的。我简直成了最高上诉法院。”
“先生,我很想知道,在您的经验中,有没有听说过比我家族中发生的一系列事件更为
神秘、更难解释的事呢。”
“您的话让我极感兴趣。”福尔摩斯说,“请您先告诉我们一些主要事实,之后我会把我
认为最重要的细节提出来问您。”
那年轻人向前挪动了一下椅子,把穿着潮湿鞋子的脚伸向炉火边。
他说:“我叫约翰·奥彭肖。按照我的理解,我自己和这可怕的事件没有多大关系。那
是上一代遗留下来的问题;所以,为了使您对这件事有一个大概的了解,我必须从它的开
端谈起。
“您要知道,我的祖父有两个儿子——我的伯父伊莱亚斯和我的父亲约瑟夫。我的父亲
在考文垂 (246) 开设了一座小工厂,在发明了自行车的时候,他扩大了这个工厂,并拥有奥彭
肖防爆车胎的专利权 (247) ,生意十分兴隆,因此他后来能够将工厂出让,依靠一笔巨款过着
富裕的退休生活。
“我的伯父伊莱亚斯年轻时侨居美国,是佛罗里达州 (248) 的一个种植园主。据说他经营
得很不错。南北战争期间,他在杰克逊 (249) 麾下作战,后来又隶属胡德 (250) ,升任上校。南
军统帅罗伯特·李 (251) 投降后,他重返自己的种植园,在那里又住了三四年。大约在一八六
九或一八七〇年,他返回欧洲,在苏塞克斯郡霍尔舍姆附近购置了一小块地产。他在美国
发过大财,而之所以离美返英,是因为他厌恶黑人,也不喜欢共和党给予黑人选举权的政
策 (252) 。他是个很怪的人,凶狠急躁,发怒时言语粗鄙,性格极为孤僻。定居霍尔舍姆的时
间里,他深居简出,我怀疑他甚至不曾踏足城镇。他有一座花园,房子周围还有两三块田
地,可以在那里锻炼身体,不过他却常常数个星期都不离开自己的房间。他狂饮白兰地,
而且烟瘾极大;但他不喜欢社交,没有任何朋友,甚至和自己的兄弟也不相往来。
“他并不在意我;不过实际上,他还是喜欢我的,因为他第一次见我时,我不过是一个
十二岁左右的小孩子。那是一八七八年,当时他已回国八九年了。他央求我父亲让我和他
一起住,他以自己的方式来疼爱我。当他清醒时,喜欢和我一起斗双陆 (253) 、下跳棋 (254) 。
他还让我代表他跟佣人和一些生意人打交道。到十六岁时,我已经几乎成为了那里的当
家。我掌管所有的钥匙,可以随心所欲地到想去的任何地方,做想做的任何事情,只要不
打搅他的隐居生活就可以。不过,也有一个奇特的例外,那就是,在阁楼中有一个堆放破
旧杂物的房间,常年加锁,无论是我还是其他任何人,都严禁入内。我曾怀着一个男孩子
的好奇心,从钥匙孔向房间里窥视;可除了在这样一间屋子里意料之中的一大堆破旧箱笼
和大小包袱之外,什么都没有。
“一八八三年三月的一天,一封贴着外国邮票的信放到了伯父的餐盘上。对他来说,有
一封来信是异乎寻常的,因为他的账单都用现金支付,他也没有任何朋友。‘从印度来
的!’他一边拿起信,一边诧异地说,‘本地治里的邮戳!这是怎么回事?’他急忙拆开信
封,里面忽然蹦出五个又干又小的橘核,啪嗒一声落在盘子里。我正想张嘴发笑,一看到
他的脸,笑容顿时从我的唇边消失了。只见他咧着嘴唇,两眼突出,面如死灰,直勾勾地
盯着在手中颤抖着的那个信封。‘K.K.K.!’他尖叫了起来,‘天哪,天哪,罪孽难逃呀!’
“我叫道:‘伯父,怎么啦?’
“‘死亡!’他说着从桌旁站起身来,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留下我在那里吓得心惊肉跳。
我拿起那信封,发现信封口盖的里层,也就是涂胶水的上端,有三个用红墨水潦草书写的
字母K。信里除了那五个干瘪的橘核,别无他物。是什么原因使伯父吓得魂飞魄散呢?我
离开早餐的桌子上楼时,正好碰见他走下楼来,拿着一把旧得生了锈的钥匙——这一定是
楼顶专用的了——另一只手里却是一个像钱盒似的小黄铜匣。
“‘他们愿意干什么就干什么,可是我仍将战胜他们!’他发誓道,‘叫玛丽给我房间里的
壁炉升火,再派人去请霍尔舍姆的福德姆律师来!’
“我照他的吩咐办。律师到来时,我被召唤到他的房间里。炉火熊熊,壁炉里有一堆黑
色蓬松的纸灰烬。那黄铜匣放在一旁,盖子敞开,里面空空如也。我看了一眼那匣子,大
吃一惊,因为匣盖上印着三个字母K,就像我上午在信封上见到的那样。
“‘约翰,我希望你,’伯父说道,‘做我的遗嘱见证人。我把我的产业,连同它一切有利
和不利之处,留给我的兄弟——也就是你的父亲。无疑,以后你的父亲又会遗留给你的。
如果你能平安无事地享有它们,当然最好;不过,如果你发觉不能,那么,孩子,我劝你
把它留给你的死敌。我很遗憾给你们留下这样一个具有双重意义的东西,但我真的说不上
事情会向哪个方向发展。请你按照福德姆律师在遗嘱上指的地方签上你的名字吧。’
“我在律师所指之处签了名,律师就把遗嘱带走了。 (255) 您可以想见,这件奇特的事给
我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我反复思索,仔细揣摩,还是无法明白其中的奥秘。可这件事
留下来的模糊的恐怖感觉却始终难以摆脱,虽然随着时光的流逝,不安逐渐缓和,而且也
没有发生任何干扰我们日常生活的事。尽管如此,我仍能看出伯父从那天起就行为异常。
他酗酒狂饮更甚往日,并且更加不愿置身任何社交场所。他大部分的时间都躲在他自己的
屋子里,门还上了锁;但他有时又像酒后发狂,从屋子里猛冲出来,手握左轮手枪,在花
园里狂奔乱跑,尖声叫喊,说他谁也不怕,还说不管是人是鬼,谁也不能把他像绵羊似的
圈禁起来。在这样突然的激烈发作过去之后,他又心慌意乱地跑回房间,把门锁起来,还
插上门闩,好像一个内心深处渗透了恐惧的人,无法再虚张声势地伪装下去。在这种时
候,我看到他的脸,即使在寒冬腊月,也满是冷汗,湿漉漉的,仿佛刚从洗脸盆里抬起头
来。
“福尔摩斯先生,现在说说这件事的结局吧,不能再辜负您的耐心了。一天夜里,他又
像那样撒起酒疯,突然跑出去,可是这一次,却一去不复返了。我们去寻找他的时候,发
现他面朝下摔在花园一角的一个泛着绿色的污水池里。并未发现任何暴力的迹象,坑里的
水也只有两英尺深,因此,陪审团根据他平时的古怪行径,把这件事断定为‘自杀’事件
(256) 。可是我知道,他是个怕死的人,因此难以相信他竟会跑出去自寻短见。尽管如此,事
情过去了,我父亲继承了他的地产,以及他存放在银行的大约一万四千镑。”
“等一等,”福尔摩斯插言道,“我认为您所说的案情将是我听到过的一件最离奇的案
子。请把您的伯父接到那封信的日期和他被判定为自杀的日期告诉我。”
我们去寻找他的时候,发现他面朝下摔在花园一角的一个泛着绿色的污水池里。
“收到来信的日期是一八八三年三月十日。他死在七个星期后的五月二日。”
“谢谢您,请继续说下去。”
“当我父亲接收那座霍尔舍姆的房产时,他应我的建议,仔细检查了阁楼,特别是那个
长年累月挂着锁的房间。我们发现黄铜匣子仍然在那里,虽然匣中的东西已经毁掉了。匣
盖的里面有个纸标签,写着‘K.K.K.’三个大写字母;下面还写有‘信件、备忘录、收据和一
份记录’等字样。我们认为,这说明了奥彭肖上校销毁的文件的性质 (257) 。除了许多散乱的
文件和记载着伯父在美洲的生活情况的笔记本之外,顶楼上的东西都无关紧要。这些散乱
的东西,有的是关于战争时期的情况和他恪尽职守荣获英勇战士称号的记述;还有一些是
关于战后南方各州重建时期的记录,大多和政治有关。显然,我伯父当时曾积极参加活
动,反对那些从北方派来的只带着旅行手提包的政客。
“我父亲搬到霍尔舍姆去住时,是一八八四年初,一直到一八八五年一月 (258) ,一切都
称心如意。新年过后的第四天,我们大家围着桌子一起吃早餐时,父亲忽然一声惊叫,只
见他坐在那里,举着一个刚刚拆开的信封,另一只手的掌心上托着五个干瘪的橘核。他平
日总嘲笑我所说的伯父的遭遇是荒诞无稽的故事,可一旦自己碰上了同样的事,他也吓得
大惊失色,困惑不解。
“‘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约翰?’他结结巴巴地问道。
“我的心沉重得仿佛变成了一块铅:‘这是“K.K.K.”。’
“他看了看信封内侧。‘不错,’他叫了起来,‘就是这几个字母。这上面又写着什么?’
“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约翰?”他结结巴巴地问道。
“‘把文件放在日晷仪上。’我从他的肩膀后面望着信封念道。
“‘什么文件?什么日晷仪?’
“‘花园里的日晷仪,别处没有。’我说,‘文件一定是被毁掉的那些。’
“‘呸!’父亲壮着胆子说,‘我们这里是文明世界,不允许这种蠢事发生!这东西是哪儿
来的?’
“‘从邓迪 (259) 来的。’我看了一眼邮戳回答说。
“‘一个荒唐的恶作剧。’父亲说,‘我和日晷仪、文件之类的,有什么关系?对这种无聊
的事我不屑一顾。’
“‘要是我的话,就一定报告警察。’我说。
“‘然后我自己的痛苦事造成了他们的笑柄,我不干。’
“‘那让我去报告吧?’
“‘不,也不许你去。我不愿为这种荒唐事庸人自扰。’
“和父亲争辩是徒劳的,因为他是一个非常顽固的人。我只好走开,心里惴惴不安,充
满大祸将至的预感。
“接到信之后的第三天,父亲离家去看望他的老朋友弗里博迪少校——少校现在是朴次
当山 (260) 一处堡垒的指挥官。我为他的出访感到高兴,在我看来,他离开家反倒可以避开危
险。可是我想错了。他出门后的第二天,我接到少校拍来的电报,要我立即赶去那里。父
亲摔在一个很深的白垩矿坑中,这种矿坑在那附近有很多。他摔碎了头骨,躺在里面不省
人事。我急切地跑去看他,可是他再也没有恢复知觉。显而易见,他是在黄昏中从费尔哈
姆 (261) 回家时出事的。由于他对那里的乡间道路不熟,白垩坑又没有栏杆遮挡,验尸官毫不
迟疑地做出了‘意外致死’的判断。我认真检查了每一件与他的死有关的事情,但是没有发
现任何含有谋杀意图的事实。现场没有暴力的迹象,没有脚印,没有发生抢劫,也没有关
于路上陌生人的记录。可是我不说您也知道,我的心情是非常不平静的。我几乎可以确
定,一定有人在他的周围策划了某种卑鄙的阴谋。
“在这种不祥的情况下,我继承了遗产。您会问我,为什么不把它卖掉?我的回答是,
因为我深信,这些灾难在一定程度上是由我伯父生前的某种意外事件造成的,因此,无论
是在这所房子里,还是在其他房子里,祸事必将同样寸步不离地威胁着我们。
“我的父亲是在一八八五年一月惨遭不幸的,至今已经两年八个月 (262) 了。在这段时间
里,我在霍尔舍姆的生活还是幸福的。我已开始抱着一种希望,或许灾祸业已远离我家,
它随着上一代人的离去而结束了。谁知这样的自我安慰还为时过早。昨天早上,灾祸又降
临了,情形和我父亲当年经历的一模一样。”
那年轻人从背心的口袋里取出一个揉皱了的信封,走向桌旁,抖落在桌上五个又干又
小的橘核。
“这就是那个信封,”他继续说,“邮戳是伦敦东区 (263) 。信封的内容和我父亲接到的最
后一封信完全一样:‘K.K.K.’。然后是‘把文件放在日晷仪上’。”
“您采取了什么措施没有?”福尔摩斯问。
“什么也没有。”
“什么也没有?!”
“说实话,”年轻人低下头,用消瘦苍白的双手捂着脸,“我觉得非常无助。我觉得自己
像一只可怜的兔子,面对着一条蜿蜒前来的毒蛇。我好像陷入了不可抗拒和残酷无情的恶
魔掌控之中,而这魔爪是任何预见、任何预防措施都无法对抗的。”
那年轻人从背心的口袋里取出一个揉皱了的信封,走向桌旁,抖落在桌上五个又干又
小的橘核。
“啧!啧!”福尔摩斯嚷道,“您一定要采取行动啊,先生。否则,您可就完了!现在除
了振作精神,没有别的办法能够挽救您了。您可没有唉声叹气的闲工夫啊! (264) ”
“我去找过警察了。”
“啊!”
“但他们听了我的事之后,只是付之一笑。我相信那位巡官已经形成了固定的看法,认
为那些信纯属恶作剧,我的两位亲人之死正如验尸官所说,完全是出于意外,不必和那些
前兆联系在一起。”
福尔摩斯挥舞着紧握的双拳:“令人难以置信的愚蠢!”
“不过他们答应派一名警察,和我一起留在那房子里。”
“今晚他和您一起出来了吗?”
“没有。他奉命只待在房子里。”
福尔摩斯又愤怒地挥舞起拳头来。
“您为什么来找我? (265) ’’他叫道,“更重要的是,您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来找我?”
“我不知道啊。今天,我向普伦德加斯特少校谈起我的困境,他才劝我来找您的。”
“从您接到信,已经过了整整两天。我们应当在此之前就采取行动。我估计您除了那些
已经向我提供的情节之外,没有更进一步的线索——没有什么对我们有用的带有启发性的
细节了吧?”
“有一件。”约翰·奥彭肖在上衣口袋里翻找了一番,掏出一张退色的蓝纸,摊开放在桌
上。“我依稀记得,”他说,“那天,伯父焚烧文件的时候,我看见灰烬里有一些小的没有烧
着的文件的纸边是这种特殊的颜色。我在伯父屋子里的地板上发现了这张纸。我认为它是
从一沓纸里掉下来的,所以没被烧掉。纸上除了提到橘核之外,恐怕对我们帮助不大。我
想它也许是私人日记里的一页,字迹毫无疑问是伯父的。”
福尔摩斯把灯移动了一下,我们两人弯下身来观察那张纸。纸边参差不齐,的确是从
一个本子上撕下来的。上端写着“一八六九年三月”的字样,下面是一些莫名其妙的记载,
内容如下:
四日:赫德森来。抱着同样的旧政见 (266) 。
七日:把橘核交给圣奥古斯丁的麦考利、帕拉米诺和约翰·斯温。
九日:麦考利已清除。
十日:约翰·斯温已清除。
十二日:访问帕拉米诺。一切顺利。
“谢谢您!”福尔摩斯说,同时把那张纸叠起来还给了他,“现在您连一分钟都不能耽
搁,我们甚至没有时间来讨论您告诉我的情况。您必须马上回家,开始行动。”
“我应该怎么做呢?”
“只有一件事要做。而且一定要立刻就办。您必须把给我们的这张纸放进您说过的那个
黄铜匣子里。您还要放进一张便条,上面说明其他所有文件都已经被您的伯父烧掉了,这
是仅存的一张。您一定要使用让他们能够确信无疑的措辞。做完这一切之后,您必须马上
把黄铜匣子按照信封上所说的那样放到日晷仪上。您明白了吗?”
“完全明白了。”
“现在不要想报仇之类的事情。我认为我们可以通过法律来达到这个目的。既然他们已
经布下了罗网,我们也应该采取相应的措施。现在首先要考虑的是消除您迫在眉睫的危
险;然后才是揭穿秘密,惩罚罪恶的集团。”
“谢谢您。”那年轻人说着站起身来,穿上雨衣,“您给了我新的生命和希望。我一定遵
照您的建议去做。”
“您必须分秒必争。与此同时,您的首要任务是照顾好自己,因为我毫不怀疑有一种非
常现实而且近在咫尺的危险正在威胁着您。您怎么回去呢?”
“从滑铁卢车站 (267) 乘火车回去。”
“现在还不到九点钟。街上人还很多,我相信您应该能平安无事。但是,您无论怎样小
心都不过分。”
“我带着武器。”
“那就好。明天我就开始办您这件案子。”
“那么,我在霍尔舍姆等着您?”
“不,您这案子的秘密在伦敦,我将在伦敦寻找线索。”
“那么我过一天,或者两天,再来拜访您,告诉您关于那黄铜匣子和文件的消息。我将
完全遵照您的建议去办。”他和我们握手告别。门外依旧狂风呼啸,大雨瓢泼,雨水不停地
敲打着窗户。这个离奇、凶险的故事仿佛是随着狂风暴雨来到我们这里的,仿佛是强风中
掉落在我们身上的一片枯叶,现在又被暴风雨卷走了。
福尔摩斯默默地坐了一会儿,头向前倾,目光凝视着壁炉红彤彤的火焰。随后,他点
燃了烟斗,背靠坐椅,望着蓝色烟圈一个接一个地飘向天花板。
“华生,我想在我们经历的所有案件里,没有一件比这个更古怪的了。”最后他评论
道。
福尔摩斯默默地坐了一会儿,头向前倾,目光凝视着壁炉红彤彤的火焰。
“除了‘四签名’案外,也许是这样。”
“嗯,的确。除此之外,也许是这样。但在我看来,这个约翰·奥彭肖似乎正面临着比
舒尔托一家更大的危险 (268) 。”
“不过,你对这是怎样的危险有什么明确的看法吗?”我问道。
“它们的性质是毫无疑问的。”他回答说。
“那么,究竟是怎么回事?谁是‘K.K.K.’?他为什么要一直纠缠着这个不幸的家庭呢?”
歇洛克·福尔摩斯闭上眼睛,两肘靠在椅子的扶手上,双手指尖合拢在一起:“对一个
理想的推理家来说,只要有人向他指明一个事实的一个方面,他不但能从这一个方面推断
出这个事实的各个方面,而且能够推断出由此将会产生的一切后果。就像居维叶 (269) ,通过
深思熟虑就能根据一块骨头准确地描绘出一头完整的动物。一个观察家,当他彻底了解了
一系列事件中的一环,就应该能正确地说明前前后后所有其他的环节。我们还不能仅仅依
靠原因就能了解事情的最终结果,那些只有通过研究才能解决的问题是不能凭借直觉解决
的。要使这种艺术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推理家就必须善于利用自己掌握的所有事实,这
是你不难理解的;而其本身就意味着要掌握一切知识。要做到这一点,即使在有了免费教
育和百科全书的今天,多少也还是一种难得的成就。一个人要掌握对他工作可能有用的全
部知识,未必是绝对不可能的,我自己就一直在做这样的努力。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在我
们结交之初,你曾有一次十分精确地指出了我的局限性。”
“对,”我忍不住笑了,“那是一张有趣的记录表。我记得:哲学、天文学、政治学,是
零分;植物学,说不准;地质学的话,就伦敦周围五十英里内任何地区的泥迹而言,算造
诣很深;化学,很独特;解剖学,没有系统;关于惊险文学和罪行记录的知识是无与伦比
的;是小提琴音乐家、拳击手、剑术运动员、律师;是服用可卡因和吸烟的自我毒害者
——我想,那些都是我分析的要点。 (270) ”
福尔摩斯听到最后一项,也笑了起来。“嗯,”他说,“我过去说过这句话,现在我还是
要说:一个人应该往自己头脑的小小阁楼里装满可能需要的一切,其余的东西可以放到他
的藏书室里,需要的时候,再随时取用。现在,为了今晚接受的这样一桩案件,我们肯定
需要把所有的资料都集中起来。劳驾把你身边书架上《美国百科全书》 (271) 里的K字部递给
我。谢谢你!让我们考虑一下情况,看看从中能得出怎样的推论。首先,我们可以从一个
有充分根据的假设开始——奥彭肖上校是由于某种不可抗拒的原因而离开美国的。像他那
样年纪的人不会改变自己的全部习惯,也不会心甘情愿地放弃佛罗里达的宜人气候而回到
英国来过乡镇的寂寥生活。他对英国的孤独生活极为罕见的喜爱暗示出他心中惧怕某人某
事,因此我们不妨做出一个合理的假设——他是出于对某人、某事的恐惧而被迫离开美国
的。至于他怕的是什么,我们只能从他和他的继承人接到的那几封可怕的信件来推断。你
注意到那几封信的邮戳了吗?”
“第一封是从本地治里寄出的,第二封是邓迪,第三封是伦敦。”
“从伦敦东区寄出。你能据此推断出什么来呢?”
“那些地方都是海港。写信的人是在船上。”
“好极了,我们有了一条线索。毫无疑问,很可能——极其可能——写信的人当时是在
一条船上。让我们再考虑第二点。就本地治里那件事来说,从收到恐吓信起到出事时,前
后经过了七个星期。而在邓迪,仅仅经过了三四天。这说明了什么问题呢?”
“前者路程较远。”
“那样的话信件也要经过较远的路程啊?”
“这我就不懂了。”
“至少可以这样假设:那个人或那伙人乘坐的是一条帆船。看起来他们似乎总是在准备
执行任务前发出他们奇特的警告或信号。你已经看到了从邓迪发信到案子发生间隔的时间
有多短。如果他们是乘轮船从本地治里来的,那就会和他们的信同时到达。但事实上,过
了七个星期才出事。我想那七个星期代表的是信件是邮轮运来的,而写信人是乘帆船来的
这一时差。”
“很有可能。”
“不仅可能,而且大概就是这样。现在就可以看出,这桩新案子的极端紧迫性和我极力
告诫小奥彭肖提高警惕的原因。灾祸总是在发信人旅程结束之后来临的。可这一回的信是
从伦敦来的,所以我们就刻不容缓了。”
“天哪!”我叫起来了。“这种无情的迫害意味着什么?”
“奥彭肖携带的那个文件显然对帆船里的一个人或一伙人有着生死攸关的重要性。我想
情况很清楚,他们一定不止一个人。单独一个人绝不可能接连使两个人死于非命,而所用
的手段则竟然都瞒过了验尸陪审团。这案子必然是好几个人,而且他们一定是有勇有谋的
人。他们非要把文件弄到手不可,不管是藏在谁那里。 (272) 因此,你可以看出,‘K.K.K.’已
不再是一个人的名字缩写,而是一个团体的标志。”
“是什么样的团体呢?”
“你从来没有——”福尔摩斯俯身向前,放低了声音,“你从来没有听说过三K党吗?”
“我从来没有听说过。”
福尔摩斯一页一页地翻着放在他膝盖上的百科全书。“在这里。”随后他念道:
克尤·克拉克斯·克兰,这个名字来源于想象中酷似端起枪击铁的声音。
这个可怕的秘密团体是南方各州的前联邦士兵在南北战争之后组成的,并
迅速在全国各地成立了分会。其中,在田纳西、路易斯安那、南北卡罗来
纳、佐治亚和佛罗里达各州尤为引人注目。它的势力被用于实现其政治目
的,主要是对黑人选民使用恐怖手段,谋杀或驱逐反对他们观点的人。他
们通常在施加暴行前,先寄给目标某种难以理解但形状可辨的东西,例
如,一小枝的橡树叶、几粒西瓜籽或几颗橘核,作为警告。对方接到警告
之后,可以公开宣布放弃自己的观点,或者逃往国外。如果置之不理,则
必将遭到杀害,而且往往死于某种奇怪的而意想不到的方式。那个团体的
组织是如此严密,使用的方法又是如此有系统,以至于在记录的案件中,
几乎从未见过哪个与之抗衡的人能够幸免于难,也从未能追查到暴行的作
案人。尽管美国政府和南方上层社会努力阻止,但这个团体还是在几年时
间里到处蔓延滋长。最后,到了一八六九年,三K党突然垮台,虽然此后还
不时发生这一类的暴行。 (273)
福尔摩斯放下手中的书 (274) ,说道:“你一定发现了,那个团体的突然垮台是和奥彭肖
上校带着文件逃出美国同时发生的——两件事很可能互为因果。这就可以理解为什么总有
一些死对头在追踪他和他的家人。你同样能理解,这些记录和日记牵涉到美国南方的某些
头面人物。有不少人在重新找到这些东西前连觉都睡不安稳的 (275) 。”
“那么,我们看见过的那一页……”
“正如我们所猜测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上面写着送橘核给A,B和C。那就是把三
K党的警告送给他们。然后,又接着写道:A和B已清除,或者已出国;最后还说访问了
C,我担心这会给C带来不祥的后果。医生,我想,我们可以让这片黑暗获得一线光明,而
我相信,与此同时,小奥彭肖的唯一机会就是按照我告诉他的去做。今天夜里,没有什么
更多可说或者可做的了,请你把小提琴递给我!让我们把恼人的天气和同胞的不幸遭遇暂
时忘掉半个小时吧。”
清晨,天已放晴,太阳透过笼罩在这伟大城市上空的朦胧云雾闪耀出柔和的光芒。我
下楼的时候,福尔摩斯已经在吃早餐了。
“你一定会原谅我没有等你,”他说,“我估计,我要为小奥彭肖的案子忙碌一整天。”
“你准备采取什么步骤?”我问道。
“这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我初步调查的结果。最后我也许不得不去一趟霍尔舍姆。”
“你不先去那里吗?”
“不,我要从城里开始。现在,只要拉拉铃,女仆就会把咖啡端给你。”
等待咖啡的时候,我拿起桌上还没有打开的报纸。我的目光停在一个标题上,心里打
了一个冷战。
“福尔摩斯,”我叫了起来,“你晚了!”
“啊!”他放下了杯子,“我就担心这个。怎么回事?”他说的时候很冷静,但我看出他
的内心非常激动。
“福尔摩斯,”我叫了起来,“你晚了!”
奥彭肖的名字和“滑铁卢桥畔的悲剧”这一标题吸引住了我的注意力。报道的内容如
下:
昨晚九时至十时之间,八区 (276) 警士库克在滑铁卢桥 (277) 附近值勤,忽
闻有人呼救及落水之声。当夜伸手不见五指,又有狂风暴雨肆虐,故虽有
过路者数人援助,但仍无法营救。警报发出后,经水上警察 (278) 共同努力,
终于捞获尸体一具。验明该尸乃一位青年绅士。从其衣袋取出一信封,由
此得知该绅士姓名为约翰·奥彭肖,生前居住霍尔舍姆附近。据推测,该绅
士可能急于赶搭从滑铁卢车站开出之末班火车,匆忙间于漆黑中迷途,误
踩轮渡小码头之边缘而失足落水。尸体未见任何暴力痕迹,死者无疑因意
外不幸而遇难,此事当唤起市政当局注意河滨码头之情况。
我们默默对坐了几分钟,福尔摩斯那样意气沮丧,深受震惊的神情我从来没有见过
的。
“这件事伤了我的自尊心,华生,”他终于开口说道,“虽然这是一种狭隘的感情,但它
的确伤了我的自尊心。现在它成为我个人的事了。如果上帝赐给我健康,我就要亲手解决
这帮家伙。他跑来向我求救,而我竟然打发他去送死!……”他从椅子里一跃而起,在房中
来回踱步,情绪激动,难以自制。他深陷的双颊上浮现愧疚之色,细长的手指不安地一会
儿手指交叉在一起,一会儿又松开。
最后,他大声说道:“这帮魔鬼真是太狡猾了,他们怎么能把他骗到那儿去的呢?那堤
岸 (279) 并不在直达车站的路线上啊!对他们要干的勾当,即使在这样一个黑夜,那座桥上的
人也无疑太多了。唉,华生,让咱们看看,看谁能最后取得胜利!我现在要出去了!”
“去找警察吗?”
“不,我自己来当警察。等我结好了网,就可以捕捉苍蝇了;但一定要在结好网之后才
能捕捉。”
我整整一天 (280) 都忙于自己的医务工作,很晚才返回贝克街。福尔摩斯还没有回来。一
直到将近十点钟的时候,他才脸色苍白,精疲力竭地走了进来。他跑到碗柜旁,撕下一大
块面包,狼吞虎咽地嚼了起来,然后喝了一大杯水把它送下去。
“你饿了,”我说。
“饿极啦!我一直忘记吃东西了,早饭后就什么也没吃。”
“一点也没吃?”
“一点也没吃,没时间想到它。”
“进展如何?”
“不错。”
“有线索了吗?”
“他们在我的掌握之中了。小奥彭肖的仇一定能报。嘿,华生,让咱们以其人之道,还
治其人之身。这肯定是个好主意!”
“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从碗柜里拿出一只橘子,掰成几瓣儿,把橘核挤出来放在桌上。他从中选了五个,
装到一个信封里,在信封口盖的里层,写上“S.H.代J.O.” (281) 字样。他封上信封,在上面写
上“美国佐治亚洲 (282) 萨凡纳 (283) ,‘孤星号’三桅帆船,詹姆斯·卡尔霍恩船长收 (284) ”等等。
“当他进港时,这封信已经等在那里了,”他得意地笑着说,“它会使他彻夜难眠。他会
发觉这封信将是他命运的预兆,就像奥彭肖所遇到的情况那样。”
“这个卡尔霍恩船长是什么人?”
“那帮家伙的首领。我还要搞其他几个人,不过先搞他。”
“那么,你是怎么追查出来的呢?”
他从衣袋里拿出一大张纸,上面都是些日期和姓名。
“我花了一整天的工夫,”他说,“在劳埃德船级社 (285) 查阅旧文件的卷宗,追查一八八
三年一至二月在本地治里港停靠过的每艘船离港之后的航程。从登记上看,在那两个月,
到达那里吨位较大的船共有三十六艘。其中有一艘叫‘孤星号’,它立刻引起了我的注意
——这艘船虽然是在伦敦登记结关的,但却用了美国一个州的称号来命名的。”
“我想,是德克萨斯州 (286) 。”
“我不知道是哪个州,现在也说不准;不过我知道它一定是艘美国船 (287) 。”
“然后呢?”
“我又查阅了邓迪的记录。当我看到一八八五年一月,三桅帆船‘孤星号’抵达那里的记
录时,心里的猜想就变为确信无疑的了。接着,我对目前停泊在伦敦港内的船只的情况进
行了查询。”
“结果呢?”
“‘孤星号’上个星期到达这里。我跑到艾伯特船坞 (288) ,查明这艘船今天早晨已趁着早
潮顺流而下,返航萨瓦纳港了。我发电报到葛雷夫赞德 (289) ,得知它已经在不久前驶过。由
于风向是朝东的,我确信,它此刻已经开过古德温斯 (290) ,离怀特岛 (291) 不远。”
“那么,你准备怎么做呢?”
“我要去抓住他。据我所知他和那两个副手,是那船上仅有的美国人,其余的是芬兰人
和德国人。我还了解到,他们三人昨晚曾离船上岸——这消息是当时正在为他们装货的码
头工人说的。当这艘帆船到达萨瓦纳时,邮船也已经把这封信带到那里了,同时我已经用
电报通知了萨瓦纳警察,说这三位先生正在因为谋杀指控而被通辑。”
然而,在这人力所及的最完美的天罗地网上,还是出现了漏洞。谋杀约翰·奥彭肖的凶
手再也收不到那几个橘核了,而那几个橘核会让他们知道世界上还有一个和他们同样巧
诈、同样坚决的人正在追捕着他们。那年秋分时的暴风刮了很久,刮得很猛。我们等了很
长时间,想得到萨瓦纳“孤星号”的消息,却一直杳无音信。终于,我们听说,在遥远的大
西洋某处,有人在一次海浪的退潮中看到一块破碎的船尾柱,上面刻着“L.S.” (292) 两个字
母,而我们所知道的关于“孤星号”的命运,仅此而已。
注 释
(232) 为什么把《血字的研究》发生的年份一八八一年忽略了呢?或许这样的说法可以
解释这个问题:一八八一年是华生和福尔摩斯碰面的年份,在此之前华生还没有认识到福
尔摩斯高超的推理能力。从《血字的研究》开始,华生才逐渐了解福尔摩斯。因此,从一
八八二年开始才系统地将福尔摩斯经手的案件记录下来。
(233) 有不少续作讲述过这个案件。卡拉斯·林赛内在《帕拉多尔大厦的钥匙》中称,
这座大厦是卢森-阿纳托尔·帕拉多尔的住处。帕拉多尔是法国记者,也是政治人物,一八七
〇年去世。
(234) 虚构船名。未在劳埃德船级社登记过。
(235) 虚构的岛。
(236) 早在一九〇一年七月,《读书人》的主编就指出《冒险史》和《回忆录》里充满
了“对读者的暗示,而暗示的事件读者又一无所知”,并且要求作者“澄清所有谜团”。在正
典中提及的“未刊案件”超过一百一十件(包括不是福尔摩斯经办的案件),这也成为了很
多福尔摩斯续作的最佳选题。最著名的是柯南·道尔之子艾德里安·柯南·道尔和密室之王约
翰·狄克森·卡尔合撰的《歇洛克·福尔摩斯的成就》。该书全部是以正典中的“未刊案件”为
蓝本撰写,其中的《黄金猎表奇案》就是这里提到的“坎伯韦尔投毒案”。
(237) 这里的说法不是很合理。如果要测试是否在两小时前上紧发条,那么就不能立刻
将发条上紧。需要等表停走,计算出走过的时间。然后再将发条上紧,计算出走过的时
间。对比两个时间,才能看出是否上紧过发条。用华生的叙述的方法,福尔摩斯并不能推
理出表是否在两小时之前上过发条。
(238) 一八九一年五月《海滨杂志》刊登了克拉克·拉塞尔的海洋小说《罗斯号琼斯船
长》,十月又刊登了他的《三巨头》。不过从案件发生的时间上分析,华生读的不可能是
这两篇小说。或许这句话是为了给《海滨杂志》打广告而添加的。也有福学家指出华生所
读的拉塞尔小说是哈珀斯出版社一八八三年版的《海洋女王》。因为上文中的“风时而大声
呼啸,时而低沉饮泣,就像从壁炉烟囱里发出了婴儿哭泣声”和《海洋女王》中的句子很类
似:暴风雨“拍打着厅门和窗扉,就像婴儿痛苦的叫声,而咆哮声就像火药在烟囱里爆炸的
声音”。威廉·克拉克·拉塞尔(1844—1911),美国小说作家,写了不少有关大自然的小
说,一八六七年到一九〇五年间他出版了六十五部小说,许多是三卷本,还有十五部非小
说作品。
(239) 在 《海 滨 杂 志》 上, 这 里 原 文 是“mother(母 亲)”。 但 是 第 一 版 单 行 本
中,“mother”换成了“aunt(阿姨、婶婶)”。贝克街小分队(BSI)会员埃德加·W.史密斯在
他主编的“定本”《冒险史》(一九五年由限定版俱乐部出版)中采纳了后一个版本,后来
不少版本都改为“阿姨”。由于提到了华生的妻子,一些福学家并不承认华生“一八八七年九
月”的说法,而将这个案子置于《四签名》之后。因为直到《四签名》之后华生才和玛丽·
摩斯坦结婚。但还有这样一个不能动摇的事实,玛丽·摩斯坦在《四签名》中提到,她的母
亲在一八七八年之前就去世了,她在英国也没有了亲人:“我父亲是驻印度的军官,我很小
的时候就被送回了英国。我母亲早已去世,国内又没有亲戚。”伊恩·麦克奎因认为,玛丽·
摩斯坦有个阿姨比她母亲健在更不可能。麦克奎因认为,这都是柯南·道尔臆想的产物,他
在编辑华生将要出版的笔记时在手稿中插入了错误的信息。麦克奎因觉得,柯南·道尔误以
为华生在一八八七年九月已经结婚,于是插入玛丽·摩斯坦回娘家的说法,以解释华生为何
离开家。还有种说法,玛丽·摩斯坦是去西色尔·弗里斯特太太家,《四签名》中提到弗里斯
特夫人是玛丽的女主人,但是并没有进一步说明二人的关系,或许弗里斯特太太就是玛丽
的阿姨或者婶婶。菲利普·沃勒在《关系问题》中提出,“母亲”其实是玛丽·摩斯坦的养母。
最后一种说法,也是福学家对于华生婚姻状况争论比较大的意见,即这里的妻子并不是玛
丽·摩斯坦。玛丽其实是华生的第二任妻子(至少是第二任)。只是华生对这位没有透露姓
名的妻子交代的信息极少。
(240) 福尔摩斯的说法并不夸张,纵观六十篇正典故事,福尔摩斯几乎没有社交活动,
只有华生、迈克罗夫特、雷斯垂德等人会不定期地拜访他。
(241) 下文提到一八七八年他大概十二岁,因此本篇发生的时间不会晚于一八八八年,
华生之前所说的一八八七年颇为可信。
(242) 西苏塞克斯郡的一座小镇。《吸血鬼》中福尔摩斯和华生去的兰伯利就在霍尔舍
姆南边。著名诗人波西·比希·雪莱一七九二年出生于霍尔舍姆。
(243) 要么是福尔摩斯罕见地犯了错,要么是华生的笔记记错了,要么就是奥彭肖关于
自己的行动没有说实话。并不像这里描述的那样,霍尔舍姆是滕布里奇韦尔斯沙土地质,
周围是威尔德黏土地质,但是没有白垩土。
(244) 也许是指哈利·诺斯·普伦德加斯特将军(1834—1913),获得过维多利亚十字勋
章,是当时对英联邦军人的最高荣誉奖章。“坦克维尔”这个名字可能来自“坦克维尔伯
爵”这一封号。
(245) 有福学家根据这里提到的女人,指出她就是艾琳·艾德勒,这样一来华生所说的
案件发生在一八八七年九月便是个错误,这桩案件应该发生在《波希米亚丑闻》之后,即
一八八八年三月之后。支持一八八七年说法的人认为也有可能是其他女人打败过福尔摩
斯。比如盖文·布里德提出《黄面人》中的艾菲·芒罗(布里德将这个案件的年份定位在一八
八二年,并且认为如果这里要指艾琳·艾德勒,那么福尔摩斯应该说“那个女人”而不是“一个
女人”)。他还说:“毕竟,我们不知道打败过福尔摩斯的男人是谁。为什么这个女人就不
可能也是不为人知的呢?”
(246) 考文垂,英国英格兰西米德兰郡的城市,曾以纺织业驰名于世。考文垂当时有多
家制造自行车的大厂,包括考文垂机械公司等。《孤身骑车人》也提到这个城市。
(247) 一八八八年J.R.邓禄普发明过一种防爆轮胎。
(248) 南北战争时,佛罗里达州脱离“联邦”,并于一八六一年加入美利坚联盟国,
与“联邦”对抗。一八六五年美利坚联盟国战败,佛罗里达州在一八六八年再次加入联邦政
府。
(249) 托马斯·乔纳森·杰克逊(1824—1863),美国内战期间著名的南军将领,在罗伯
特·李将军的北弗吉尼亚军团辖下统领一个兵团。有部分历史学家认为,以战绩论,托马斯·
杰克逊是美国内战中唯一的英雄。他在钱斯勒斯维尔战役中被己方军队误伤致死。
(250) 约翰·贝尔·胡德(1831—1879),美国内战期间南军将领。指挥亚特兰大战役
(1864),并于当年晚些时候在纳什维尔战败。
(251) 罗伯特·李(1807—1870)美国南北战争中南军的统帅,声名显赫。一八六五年
四月战败后,率部向北军投降。南北战争结束后,从事教育事业。
(252) 指美国宪法第十五条修正案(一八六九年二月二十六日提出,一八七〇年二月三
日批准)“第一款合众国公民的选举权,不得因种族、肤色或曾经是奴隶而被合众国或任何
一州加以拒绝或限制;第二款国会有权以适当立法实施本条。”
(253) 又称十五子游戏。
(254) 原文为“draughts”,国际跳棋,又名百格跳棋。
(255) 有福学家质疑,约翰·奥彭肖是遗嘱受益人的儿子,是否有资格作为证人签名?
(256) 这是很不可思议的裁决,一个人可能在一个水深不过两英尺——约六十厘米——
的地方自杀吗?这里判决为“意外”更为合理。
(257) 为什么上校持有这些记录?下文并没有解释。是不是他准备借此敲诈某些人呢?
(258) 距离上次收到信的时间差不多过去了两年。
(259) 苏格兰中东部城市,位于泰河湾北岸。
(260) 汉普郡南部一处小山,在朴茨茅斯北部不远,可以俯瞰索伦特海峡。一八六八年
为了防止法国进攻英国,在此处修建了六座堡垒。但是所谓的进攻并没有发生,这些堡垒
也让当时提议修建这一工程的英国首相帕默斯顿成了笑柄。
(261) 英格兰南部城市,位于朴次茅斯西北偏北部的朴次茅斯湾,是造船中心。阿瑟·
柯南·道尔对这个地方很熟悉,曾经在附近的南海市居住了不少年头,后来还在临近的新福
里斯特购买了一栋房子。
(262) 由此推算奥彭肖来访的时间是一八八七年九月。
(263) 当时伦敦邮政局将市区分为八个区,即西部中心区、东部中心区、东区、东南
区、西南区、西区、西北区和北区。
(264) 语出贺拉斯《颂歌》:“不要唉声叹气。”
(265) 《海滨杂志》的原文确实如此:“Why did you come to me(您为什么来找
我)?”有福学家认为这里有误,福尔摩斯说的应该是“您为什么不来找我”。
(266) 原文为“Same old platform”。其中“platform”可以翻译为“政见”,但是也可以作
为“站台”讲,这样一来,意思就是“常去的站台”。
(267) 滑铁卢车站最早在一八四八年七月十一日通车,被伦敦暨西南铁路称为“滑铁卢
桥车站”,直达列车在这个车站发车。
(268) 舒尔托一家是《四签名》中的人物。我们可以从《五个橘核》中找到很多清晰的
证据证明案子发生在一八八七年。但是《四签名》毫无疑问是发生在一八八八年。华生这
里提到《四签名》并非是证明《五个橘核》发生在舒尔托案后的证据,而是华生的一种策
略,即为自己的《四签名》做广告。《四签名》于一八九〇年末出版,而《五个橘核》在
一八九一年出版。《冒险史》系列故事的广受欢迎,让华生萌发了这个想法,因此虽然
《五个橘核》的发生时间要早于《四签名》,这里还是提到了后者。
(269) 乔治·居维叶(1769—1832),法国动物学家,比较解剖学和古生物学的奠基
人。他提出了“器官相关法则”,认为动物的身体是一个统一的整体,身体各部分结构都有
相应的联系。如牛、羊等反刍动物既然有磨碎粗糙植物纤维的牙齿,就应该有相应的嚼
肌、上下颌骨和关节,相应的消化道以及相应的适于抵御和逃避敌害的洞角和肢体构造,
虎、狼等肉食动物则具有与捕捉猎物相应的各种运动、消化方面的构造和机能等。《血字
的研究》中提到了福尔摩斯所写的文章《生活宝鉴》,里面有这样的话:“一个逻辑学家不
需要亲眼见到或者听说过大西洋或尼亚加拉瀑布,他能从一滴水上推测出它有可能存在,
所以整个生活就是一个巨大的链条,只要见到其中的一环,整个链条的情况就可以推想出
来了。”这个观点和居维叶的理论很相似。
(270) 这里与《血字的研究》中华生所列“歇洛克·福尔摩斯的学识范围”略有不同。《血
字的研究》中化学知识标注的是“精深”,而且没有提到“是服用可卡因和吸烟的自我毒害
者”这条。
(271) 《美国百科全书》第一版于一八二九年至一八三三年问世,初版共十三卷,是美
国出版的第一部大型综合性百科全书。
(272) 本杰明·克拉克在《霍尔舍姆的失败》中质疑了这些文件的重要性。比如,不管
是谁杀了伊莱亚斯·奥彭肖,没有证据说明他在奥彭肖死后还试图重新找到文件。克拉克还
指出,两年之后伊莱亚斯的弟弟才收到信件,“如果奥彭肖上校掌管这些文件,他不能将这
些文件公诸于世,因为势必牵连到自己,但他的兄弟就不同,如果这些文件依然存在,交
出来一点风险也没有,甚至可以交给警察,警方会将它们转给美国相关部门”。还有一点更
难理解,为什么杀害约翰·奥彭肖父亲的凶手能够追踪他,从霍尔舍姆跟到朴次当山?这些
操着美国南方口音的陌生人为何没有引起他的注意?
(273) 三K党(Ku Klux Klan),美国最悠久、最庞大的恐怖主义组织。“Ku Klux”二字
来源于希腊文“KuKloo”,意为“集会”。“Klan”是“种族”的意思。因三个词字头都是K,故
称“三K党”,又称白色联盟和无形帝国。一八六五年创建于田纳西州的普拉斯基城。一八
七一年格兰特总统下令解散南方所有三K党。
(274) 这里引述的词条内容比较接近阿尔文·J.约翰逊的《新世界百科全书》(1875—
1877),后来再版称为《约翰逊世界百科全书》(1893—1895)。其他百科全书条目与此
较为接近的包括《美国百科全书》(纽约,1873—1876),《世界百科全书》(纽约,
1884)和《美国百科全书》(费城,1886年)。
(275) 曼利·韦德·威尔曼认为,关于伊莱亚斯·奥彭肖的故事是歪曲事实的。“保存三K党
的秘密并不足以招致党徒远涉重洋杀人。三K党六位建党元老之一的约翰·C.莱斯特在一八
八四年出版过一本揭露党团规章制度的党史作品,从未在书中找到灭口或者恐吓的记载,
甚至连对同伴的一句责骂也没有……”威尔曼推测奥彭肖案件“更像是窃贼、勒索者或者强
盗的故事”。理查德·兰斯林·格林认为,美国内战之后,以前南部邦联的领导人仍然和三K
党及其分支保持关系,以组织暗杀活动。这些文件披露的正是这段历史。格林指出,华生
的叙述在时间上有错误。到一八九一年,或者说从一八八五年民主党夺回总统宝座之后,
文件公诸于世就不会再产生影响,而且南部各州已经取消了对前邦联分子的起诉。但是在
一八八一年到一八八二年间,这些证据就显得很重要了。
(276) 在一八九一年,大都会警察局分为二十二个管辖区,如今分为六十三个区。第八
区主要指斯台普尼。这里靠近泰晤士河,紧邻码头,多为海员的寓所,还有仓库、客栈
等。
(277) 滑铁卢桥又叫伦敦桥,始建于一八一七年,是一座九孔石桥。当其建成通车时,
正值英国的威灵顿公爵在滑铁卢战役中大胜拿破仑两周年,该桥便得名滑铁卢。
(278) 准确地说是大都会警察局泰晤士分局。“水上警察”是最早的警察分支,成立于一
七九八年,后并入苏格兰场。管辖区域包括整个泰晤士河,从肯辛顿到巴金。《四签名》
中也出现过水上警察。
(279) 指维多利亚堤岸,在泰晤士河的北侧。
(280) 本篇开头,华生写道:“一整天狂风怒吼,大语击窗。”报纸上报道奥彭肖事件时
说“狂风暴雨肆虐”。不过第二天华生描述说“天已放晴”,太阳“闪耀出柔和的光芒”。威廉
·S·巴林-古尔德据此翻阅一八八七年九月末的天气记录,只有两天符合华生的描述:九月二
十九日星期四和九月三十日星期五。星期四早晨《泰晤士报》上的天气预报说英国大部分
地区普降暴雨,伴有雷电。星期五早晨《泰晤士报》的天气预报说可能会有阵雨,大部分
地区会有阳光,天气好转。晚上的天气预报又说天气整体转好,本岛再次迎来阳光。
(281) 即“歇洛克·福尔摩斯(Sherlock Holmes)代约翰·奥彭肖(John Openshaw)”之
意。
(282) 美国东南部的一个州,亚特兰大是它的首府和最大城市。
(283) 美国佐治亚州东南部城市,位于萨凡纳河口附近。
(284) 有好几位福学家认为罪魁祸首并非三K党,而是莫里亚蒂一伙;但《五个橘核》
发表在《海滨杂志》上的时间是一八九一年,莫里亚蒂一伙尚未落网,华生为了不打草惊
蛇,只好伪托三K党作案。
(285) 英国劳埃德船级社创建于一七六〇年,是世界上历史最悠久、规模最大的船级
社。该船级社由船东、海运保险业承保人、造船业、钢铁制造业和发动机制造业等各方面
委员会组成并管理,其主要职责是为商船分类定级。
(286) 全美第二大州。州旗上有一颗星,因此别名孤星之州。
(287) 有福学家查到确实有一艘名为“孤星号”的美国船,在佐治亚州注册,属于萨凡纳
的乔汉森兄弟。
(288) 艾伯特船坞位于利物浦,一八四六年建成开放。
(289) 泰晤士河上的一座城市,以“通往伦敦港的大门”著称。
(290) 古德温斯暗沙位于肯特郡,是相当危险的航路。一七〇三年著名的斯特灵城堡号
在此沉没。
(291) 英国南部岛屿,也是英格兰的一个郡。靠近英吉利海峡的北岸,与大不列颠岛隔
索伦特海峡相望。
(292) “孤星号”原文为“Lone Star”,缩写为“L.S.”。不过一般来说,船尾柱上刻的是制
造者的名字而不是船名开头的大写字母。